影自浮沉：刘琼的影剧生涯

　　虽然我不比别人好，至少和他们不一样。——卢梭《忏悔录》如果对当今电影界众多的演艺人员进行论资排辈的话，刘琼可以称得上是资格最老的电影表演艺术家了。如今90高龄的刘琼，从1933年开始就参加春秋剧社演戏，直到目前还坚持在摄影场上拍戏。在长达七十年的演艺生涯中，由他编、导、演过的电影和话剧，已经超过了百部。当别人谈论他的艺术成就时，他总是将卢梭的一句话引为自己的心声：“我不比别人好，至少和他们不一样。”前一句反映出刘琼以谦虚为怀，后一句说明了他的人生道路和艺术生涯富有个性色彩。笔者少年时代就是个小影迷，并且将刘琼奉为“银幕偶像”，由他主演的一些文艺片《茶花女》、《离恨天》、《金银世界》、《生离死别》、《洞房花烛夜》、《回春曲》、《不了情》、《春残梦断》……在我的记忆里留下难忘的印象。我热衷于收集他的剧照、电影说明书以及有关报刊资料，几十年来林林总总堆成了一大摞。一个偶然的机会，我终于踏进了他的家门，此后就不断地上门叩问请教，经历了无数个冬夏与春秋。刘琼不喜欢张扬自己，尽力避免记者采访和媒体“炒作”，但我们的交谈又往往离不开他过去的经历，起先我感到有点拘谨，说起话来总是转弯抹角，后来熟了就免不了刨根问底，但出乎意外的是，刘琼都一一作答。我曾经多次建议，请他将历次的谈话内容写成回忆录发表，但刘琼总是无动于衷，淡然回答：“我的经历不值得写。”他就是这样一个“和别人不一样”的人。不久以前，由上影厂转给他一封信，拆开一看，原来是发表在海峡彼岸一本演艺杂志上的一篇特写，题目是《在“文革”风暴中被折磨至死的影人——刘琼》。这篇署名“黛郎”的“万言书”，充满了各种各样的不实之词。例如，说刘琼是湖南黄阳人（刘琼是湖南湘阴人），说刘琼出生于民国五年（刘琼出生于1913年，民国二年）；说刘琼在《大路》中只有一个镜头的戏（刘琼在《大路》中演的是配角，但决不是只有一个镜头的戏）；说刘琼在拍这个“大特写’’镜头时，连续几次NG（nogood），被金焰“甩了一个重重的耳光’’（这是子虚乌有的事）；说刘琼主演了影片《林则徐》（众所周知，《林则徐》这部影片是赵丹主演的）；说刘琼导演了影片《球员523号》（实际上是主演《女篮五号》）……最后，又说刘琼终于在“文革”中“瘐死在牛棚里”……刘琼禁不住笑了起来说：“由此看来，海峡两岸的电影圈多么需要沟通！”我接着说：“那您就该写点东西来沟通啊！”刘琼只是摇头。“您不写，我可要动笔啦！”“你如果要写我，就别‘包装’我，‘拔高’我，是怎么样就怎么样。”“我要写出您和别人的不一样！”“也要写出我并不比别人好！”我们俩一齐笑了。一联华时代（一）初登银幕刘琼的祖籍是湖南湘阴，1913年出生在北京。刘琼的父亲年轻时候曾留学日本军官学校，后来和黄兴共事，属“革命元老”。刘琼11岁时，父亲去世了，家道中落，由父亲的朋友资助，在上海的持志附中念完了中学之后，升入上海法学院攻读法律。刘琼在学生时代就爱好戏剧，曾经参加法光剧社、春秋剧社等业余话剧团体演出过话剧，至于他是如何登上银幕的，则要从结识金焰说起。金焰原是联华影业公司的主要演员，自从和阮玲玉联袂主演了《野草闲花》、《恋爱与义务》等片之后，声誉直上，和阮玲玉成为“银幕情侣”，又当选为“电影皇帝”。当时，金焰寄居在姚主教路（今天平路）的姑妈家里。拍戏是在距离不远的霞飞路（今淮海西路）1980号联华一厂。刘琼则正在上海法学院读书，校址在天平路上（今南模中学校址），宿舍就在金焰姑妈家的弄堂里。刘琼攻读的是法律，课余喜欢篮球运动，是个球迷。金焰身为“电影明星”，却也是个球迷，他经常看到刘琼拍着篮球在弄堂里走进走出，很快就认识了，并且经常到法学院的操场去打篮球。后来，刘琼的学费来源中断了，于是只好辍学，去寻求就业的机会。艺华影片公司的女演员胡萍（曾主演《夜半歌声》一片）和刘琼是同乡，也是湖南人。她想介绍刘琼到“艺华”去当场记，与此同时，金焰也向“联华”的导演孙瑜推荐刘琼，孙瑜同意了。于是，刘琼和金焰成为同事，——起拍戏，一起打球，并且一起住进金焰家里，成为莫逆之交。刘琼进“联华”后拍摄的第一部影片是《大路》，他在影片中扮演一名筑路工人名叫刘长。在《大路》的演员表上，刘琼的名字排在12位演员的最后，在当时出版的《联华画报》4卷4期里，只用短短的几行字介绍道：“孙瑜，每一‘部作品无不尽量提挈新人才，其新作《大路》，又将有一新人物刘琼出现。刘具男性美，表情甚佳，《大路》一出，当能予人以良好印象也。”我问刘琼：“《大路》算不算是您的‘处女作’？”刘琼说：“这个问题至少已经有几百个人问过我了。”“那么答案是怎样的呢？”“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说它是，是因为《大路》中的刘长，的确是我在银幕上创造的第——个角色；说它不是，那是因为在拍摄《大路》之前，我曾经在三部影片中担任过龙套角色。”接下来，刘琼就细说三次客串龙套的经过。第一次是艺华影片公司开拍《人间仙子》，该片由但杜宇导演，袁美云主演，是胡萍介绍他，在片中扮演一个戏班子的班主，没有对白。第二次是“联华”拍摄《母性之光》，其中有一场音乐会的戏，陈燕燕在台上唱《春之恋歌》，刘琼在台下乐队里用大提琴伴奏，是被聂耳临时拉去客串的。第三次是“联华”在交大操场拍摄《体育皇后》外景，缺少一名扮演裁判的演员，此时刘琼正好和金焰一起在交大打球，临时又被拉去客串，也算是龙套角色。以上三次客串龙套的时间都在1934年上半年。综观中外影坛的许多明星，他们在初登影坛时，也都有过跑龙套的经历，刘琼也不例外。刘琼认为：“‘龙套’使我得到了实践的机会，因为当年还没有电影学院之类培育电影演员的学习班，只有在实践中才能得到学习的机会，有导演的教导和指引如何演戏，又可以向其他富有表演经验的演员学到表演技能，也弄懂摄影现场许多拍摄程序，‘龙套’使我获益匪浅。”刘琼80寿辰那年，影友凌之浩送上寿字条屏一幅，并写上贺诗一首：“八十叟，潇洒赛十八，六十年银屏闪烁，金鸡奖特为颁发，祝愿寿康佳。”若论潇洒，刘琼在40年代拍摄的一些影片中，的确英姿勃勃，风度翩翩。他的潇洒，可以和好莱坞影星相媲美；但是，刘琼的潇洒是来之不易的。他曾经崇拜过很多好莱坞男影星：约翰·巴利蒙，罗纳德·考尔门，爱德华·罗宾逊，却尔斯·劳顿，还有保罗，茂尼……并悉心研究过诸多大明星的一招一式：他学贾莱·古柏的走路，学小范朋克说话的腔调，学克拉克·盖博的“帅”，学亨利·方达的蔫劲儿，他把这些“化”到了自己身上，形成自己“和别人不一样”的潇洒。对待艺术和人生，刘琼也是够“潇洒”的。他没有慷慨激昂地宣布怎样的雄心壮志，只是说：“只要角色对路，我就演；只要剧本好，我就导。”他还说：“我是演龙套起步的，也愿意以演龙套告终。”至于片酬，自己厂里找他拍戏，他是从来不计较的，但海外片商邀他拍戏，他可要维护中国人的尊严。有一家影视公司随带大笔现款上门找刘琼签约拍戏，刘琼说：“要等我看了剧本再签约。”刘琼不为金钱所动。有关部门打算为他录像留念，他谢绝了；某电视台邀请他作为嘉宾在荧屏上露脸，他也谢绝了；某医药公司邀请他拍商业广告，他问：“你们的药是真的还是假的？”有一次参加集会，吃自助餐时，看到人们争先恐后，他就坐在沙发上“按兵不动”，主人邀他就餐，他说了个谎：“我吃过了。”又有一次，他出席了一个会议，事先和主持人打招呼：“介绍我时不要称我为表演艺术家，就说是老演员行了。”刘琼的两个女儿都不在身边，走出国门闯世界去了。小女儿晓瑶去瑞士工作时，刘琼送给她的礼物是一张条幅：“谦恭而淡泊不露锋芒，平凡而淳朴但求蕴藉。”他和老伴狄梵两个闲下来就看电视，中国的或外国的影视剧都看，并且看得很认真。看l包视对他俩来说，既是娱乐，也是学习。由于年老体弱，刘琼不能参加“古花队”打球了，但每逢星期二，他总是要去球队看看。刘琼晚年爱上了书法，经过勤学苦练，他写的篆体字达到了一定的水平。在他的书房里，就悬挂着亲自用篆体书写的条幅：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这就是他和别人的“不一样”。吴永刚先生曾经以《神女》一片，在银坛上崛然而起，他不单对电影艺术有丰满的修养，同时他是一个有热情，有热血的年轻艺人。他的《浪淘沙》虽然不卖钱，但是他的作品，却代表了他进步的思想。我们记得《狼山喋血记》曾蒙一致推荐以后，而吴永刚先生那部充满了反抗与火药味的《壮志凌云》也跟着完成了。由这里，我们看出，吴永刚先生是跟踪着时代在迈进的。他不愿落后，他不愿意被时代抛弃在后面，于是在他作品里，不单有“真理”，而且也有“反抗”！这部《离恨天》又怎样呢？我看过全片以后，我觉得太凄惨了一点。这种悲惨、阴暗的描写，在现在全国抗战气氛这样高涨的时候，我觉得太消极太悲观了。当然《离恨天》这种以马戏班作背景的故事，这还是第一次的引用，但作者为什么不把玫瑰写成一个比较积极勇敢的女性呢？我们不是听到玫瑰认识了阿炳以后说：“我为什么怕他呢（指班主）？以后我有勇气了！”但是她逃到阿炳家以后，她还是任命运来播弄她，以至于死，这样的结局是多么凄惨呢！我以为作者尽可以以死去的小英及小虹被虐待而死，来作为加强玫瑰姑娘反抗班主转变的枢纽，小英是被虐待而死的，小虹也是被虐待而死的，这不单玫瑰看得很清楚，就是每一个观众也看得很清楚，而作者为什么让玫瑰仍然死在班主摧残的马鞭之下呢？其次，是关于戏剧的偶然性上讲，我以为刘琼的被捕判决十五年及章志直倒地而死，都是太偶然了，如果作者能够再加强一点，这一种勉强生硬的感觉，是会解除的。但是，我们不能不承认《离恨天》是一部好戏，它很动人，同时也很凄恻；导演的手法，在轻松的地方把观众抓得很紧；即使是悲剧的场面，如白虹之死，王人美之死，都很坚强。刘琼在这里饰一个水手，演技比其他诸片有长足的进步，他的确是在不断进步中；王人美悲剧的场面比轻快的部分好；韩兰根和殷秀岑虽然演的是丑角，但在这里却不过火；童月娟的姊姊很稳重，她倒是一个能演戏的好演员。其他从略。……

　　赵士荟，上海人，电影史学家，电影史料收藏家。曾任《世界周刊》（纽约版）、《大众电影》、《上影画报》等报刊专栏作者，《上海电影志》编辑。专著有《中国影星大观》、《周璇自述》。1996年创建赵氏电影资料馆于上海。

旅程(代序)刘琼
传记篇
刘琼的银色岁月赵士荟
一联华时代
二孤岛春秋
三香江影事
四海上浮沉
研讨篇
刘琼表演艺术座谈会李洪根(整理)
访谈篇
后起之秀刘琼汪俊
刘琼论秋水
刘琼谈《原来是梦》梅君
刘琼论未名
访刘琼魏修
略谈刘琼史蒂华
刘琼的两个时期
思索与追求陆寿钧
“因为我热爱她厂钱沛云
老刘纪事金水
刘琼的艺德马海
要留一缕清香楼平
评论篇
《茶花女》于由
《茶花女》评无冕
《离恨天》蓓蒂
评《离恨天》铁军
《金银世界》蓓蒂
《金银世界》评于由
《尽忠报国》洁
《尽忠报国》观感菩提
《续集夜半歌声》莫野
评《续集夜半歌声》莘薤
《生离死别》让
《生离死别》随感慕容爱辉
《回春曲》瑕瑜互见
刘琼的成功之作《回春曲》史蒂华
评《回春曲》张爱玲
评《蝴蝶夫人》小平
评《第二代》横水
《第二代》有新的启示司马克无名
《明末遗恨》及其他桑弧
《海国英雄》观感沈琪
评《杨娥传》应卫民
评《红尘》兰
费穆与《红尘》麦耶
《杨贵妃》面面观薇
《杨贵妃》最后一场无名
《国魂》花絮
题《国魂》吴祖光
阿诗玛，你在哪里?荒煤
忧伤的《阿诗玛》应观
剧作篇
回春曲刘琼
阿诗玛葛炎刘琼
刘琼影剧作品年表赵士荟
后记赵士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