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文谈趣

鲁迅说："文章而至于要做，其苦可知."按他的意思，文章只要写就行.写和做有什么区别？"写"是把心中所有的意思表达出来."做"是对自己没研究、没注意因而没话好说的题目，硬拼凑一些文字，成为文章.打个比方，写文章如母鸡生蛋，做文章则如要逼子鸡生蛋.

写文章的本事人人都应有，所以中小学便规定要进行作文训练.而中小学生提起作文，大都觉得是件苦差事.其苦的来源就是因为要"做"文章.比如出个题目：记一件好事.老师就发指示，把"好事"的标准定明，甚至为"记好事"确立一个模式.虽然老师也让学生自己去找题材，但是合标准的"好事"一时是很难找到的，于是这文章就不得不"做".往往是大家一齐说拾到了钱包，仿佛大街上进行过一回掉钱包比赛.

"做"文章的确苦.虽然老师已出示模式，但是那只是个大概，有许多空隙还得自己动手去填.填空隙最好是用套话.在我小时候，社会上许多文章开头都是"光阴似箭，日月如梭".我也就不管三七二十一，也拿来用作自己作文的开头.假如当时有人问我，那"梭"字是什么意思，我是万万答不出来的.

有没有办法把作文的苦变成乐趣呢？我想是有的.记得三十多年前，我刚从大学毕业，被分配到一所学校任教.当时，我不知天高地厚，有一回，竟对所教的初二学生说："这次作文只要求写出小时候的一件趣事，写得生动就行."结果那次作文异彩纷呈，其中一篇让我印象尤深.一位学生来自山村，他写的内容大致是：有一天听说夜里要演戏，几个小朋友便聚到通常搭戏台的地方等.不料等足一天也不见搭台.黄昏时分，却见两个人扛了部机器来，把布幕一挂，白闪闪的.小朋友缠着那两个人问这戏没戏台还演不演得成.人家只笑着说，"一定有戏看，莫急".后来，布幕上果然出现了图像，有人，还有房子和树林.怪！赶快跑到幕布后去看……写得童趣盎然.我现在给他转述，已经记不起他本人那极本色的儿童口吻了.倘若当时保存下来，现在修改、润饰一下拿去投稿，大概也能得编辑青睐.它一定比说成人话的"儿童文学"还好看.

作文，假如能调动兴趣，就不是件苦事了."兴趣是最好的老师"，这话不假.任何中小学生，其实心里都有许多事想告诉人，老师引导得好，学生对作文就会培养出兴趣.有了兴趣，就会自己去琢磨，使其文字功夫渐入母鸡生蛋一般的自然佳境.而假如老师硬要天真活泼的青少年写成人化的题目，还要按老师的格式"做"文章，那就等于逼子鸡生蛋了.

1993.8.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