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 序

自 序

钱钟书先生曾对想见见他的崇拜者说过,作家犹如母鸡,作品犹如鸡蛋,读者吃鸡蛋就好,何必要见母鸡?钱先生是“不废江河万古流”式的人物,超迈的襟识,非如我“轻薄为文”者可比。但作者靠作品说话,却和发展一样,是硬道理。如此想来。写自序便不免灰心起来。

何况,已有锐锋兄汪洋恣肆、鞭辟入里的序言在。我与锐锋兄,原是师生的辈分。这不仅于年齿,更是我对他文章的仰慕,说“张锐锋门下走狗”亦不为过。但所以斗胆称兄,更是因为喝酒的方便。我们都是好酒之人———并非瘾君子,不过是喜欢“会须一饮三百杯”的气氛罢了———如此,则师生颇不如兄弟,可以毫无顾忌地痛饮和舒张。锐锋兄对我的评论自是不敢当,但他敏锐地发现我张扬背后的困惑———“实际上,他的内心中有着重重矛盾”,实在是令我脊骨发冷的。虽然我仰慕已久,我和锐锋兄认识并不久。他对我如此深刻洞见,却超越了我若干挚友。“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如果除却冒昧的高攀,当是我此刻的心情。

这正是要说说的缘由了。人生在世,各有所求。在我而言,最大之所求,便是细查周遭万物,乃至精神内部,产生疑惑,然后努力自解。这种独自的求索,记事起就有,贯穿半生,竟始终不易。由外而视之,从小到大,我是颇外向的。旧时作个人简介,我看自己,也是:“成年以后,性嗜酒,喜交朋,爱读书,好远游,外表谦逊,内心张狂。”但我自察,总能感受自己清晰的两极,一极游荡于人间万象,一极却时而“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此时此刻,写些诗文,便是最好的抒发。如此,已经三十多年了。如此长的时间,自然积累了不少敝帚自珍的诗文,记载我心灵游荡的历程和感受。

老家说虚岁,如此,我今年便是五十岁了。夫子云:五十而知天命。我走到“天命之年”的入口处,却丝毫没有恍然大悟的预感,依然混沌,依然困惑,依然悲喜。而且,我似乎很喜欢这种“恍兮惚兮”的状态,颇似酒到七分,似醉非醉,似梦非梦。但是,夫子之言毕竟很是令人担心———如果已过五十的门槛,人就突然彻悟,那岂不是把人生最好的风景,全部丢在了从前?因了这个缘故,我突然动了念头,要将过去三十年间,能够搜罗到的文字,统统收纳于一册,凡散文五十三篇,诗歌五十二首,万一某日我真的“知天命”了,也能手执一册,向新朋旧友叙说———我也是糊涂过的。当然,倘能一直糊涂,那就更好了。

谢谢锐锋兄。我们都是好酒之人,前不久不能免俗地作续诗,写了几句,算是对大作的谢仪吧:

我有一壶酒,足以慰风尘。

罍卣煮梼杌,醇馥溢古今。

举头邀白月,揾泪倩红巾。

醉欲宿烟柳,时闻匣剑声。

是为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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