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幽静的碾坊
祖母安葬后,源兴号已成空架子。大伯对外应酬仍少不下来,而幺爸对他的不满又逐渐表面化。一向精神勃勃、豪爽乐观的大伯看起来精疲力竭,有些应付不过来了。这年冬天,为了躲避这些烦扰,他以守孝为名,带着我们弟兄俩一同去到乡下。
马边城西郊有一条小溪,溪上有五座水碾。其中第三座是大伯开始当家时购置的。伯母为了经营上的方便,一年中有好些时候都住在这儿,因此这水碾无形中成了大房的别业。
新年到来,伯父请人写了一副春联,贴在水碾的朝门上:
半城半乡人堪相处
一山一水我独此居
真的,这三道水碾,离城只约二里多路,来去方便,可说是半城半乡。在碾坊后面是一座红土小山,长满藤萝灌木,前面是一条小溪,真的是一山一水。碾坊在溪上游一两百步处开沟筑渠引水,跨堰修起碾房和住宅。一棵巨大的黄桷树,浓密的枝叶组成一柄遮天蔽日的绿荫大伞,覆盖着房宅,而一道黄土围墙又把房呀、树呀、水渠呀、菜园子呀,都围起来。白天里,人见活泼泼的渠水在屋檐前流;晚上,汩汩的水声便在人的枕畔终夜响个不息。
我和哥哥一来就迷上这个地方了。
哥哥这时是八岁,已上私塾两年,最是贪玩好耍;我呢,这年七月才发蒙上私塾,是刚穿上鼻子的小牛犊,自然也乐得借此不上学了。我们常常凭着碾房的窗子,看脚下清澈见底的水渠里的游鱼,看像长胡子似的在水里飘动的水草。有时,我们也等候在渠边,待螃蟹一爬上岸来就把它逮住,用线拴着它的大螯提着玩。
在碾坊之外,和水渠平行的小溪只约两三丈宽。坦坦的河床上散布着大大小小的卵石。水从石上流过,激起无数的急湍。溪水一般只约尺来深,不超过人的膝盖,只有在溪流转弯,碰上岩壁时,才有一些深过人头的水潭。春天里,当桑树肥大鲜绿的叶片盖满树杪,伯母养的蚕子二眠起来的时候,一场春雨过后,桃花水发了,溪里的鱼多起来。海娃哥在采摘桑叶之后,就带我们到溪里捉鱼。他蹚着水,弯着腰,一双手在水下的石腔里摸。摸呀摸的,直起腰来,手一扬,一条三四寸长的桃花鱼就掷上岸来了。我们欢呼着,用一条细麻绳把鱼串起来。
这么一弄就是半天,总是把衣服和裤子打得半湿。要是太阳大,天气热,我们就干脆脱去衣服洗澡。海娃和哥哥会游泳,都到水碾下方的深水潭里去浮水。我哩,只能趴在浅水里,双脚乱蹬。
伯母是禁止我们洗澡的。骂海娃哥,也恐吓要打我们。但我们不怕,知道她不会真的打,而海娃哥总是笑嘻嘻,阳奉阴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