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的调性
稍有音乐常识的人都知道,“调性”是音乐名词,指的是调式类别和主音高度。可此刻用的调性,却是模仿时下商务活动举办方针对“目标消费群”的暗喻。然而,俄罗斯音乐家所演绎的华丽,高贵,断断与貌似大富的尬酸不同。
就像地产商动辄“城市原点”“城央宝地”那样,有的演出商喜欢把走穴班子说成太空孩子,恨不能让人掏一大笔钱给“水货”买单。可这回,主办方,大连开发区大剧院,邀请的是圣彼得堡交响乐团,他们带来一台俄罗斯作曲家音乐集锦。剧院没怎么吆喝,他们有自己的核心消费群,还有自己的品牌建设步骤。最重要,剧院获得一次俄罗斯音乐家中国巡演的难得机缘。必须让亲爱的乐迷好好过过瘾——足足120人的庞大规模,独立邀请,剧院的资金和段位都不够。
苏联卫国战争时期,圣彼得堡交响乐团是德军围城时仅存的一支交响乐团。在饥饿和死亡威胁下,他们演奏了肖斯塔科维奇的《第七交响曲(列宁格勒)》。这段光荣历史,是全世界任何顶级交响乐团不可比拟也不可复制的。
钟声响过,人高马大的乐手们自反音罩中间门和左侧门纷至踏上。有的银须秃顶;有的金发披肩;那个小胡子先生像极了契诃夫;红脸膛的,又似乎是从穆索尔斯基肖像里走下来。不多的女士,神情安然,她们喜欢把婚戒戴在右手无名指上,许是方便灯光的反射吧。指挥弗拉基米尔·奥特舒勒的表情集中在眉头,从头至尾,看不出他内心的激荡和沉郁。尽管《火鸟组曲》演绎到最终,全场被华美的乐曲收官荡漾出巨大欢欣,他依然藏得住一己感受而让手臂起落淡定。
上半场,《魔湖》和《荒山之夜》,都不是一般人特别熟悉的,就像会唱苏联歌曲《喀秋莎》《红莓花儿开》的中国听众,很少有人去演唱《我从柏林出发》《祝你幸福,大地》;即使是俄罗斯强力集团成员穆索尔斯基的大作,人们也远不如对芭蕾音乐《火鸟》来得更熟。
作于100多年前的《火鸟》,首演在巴黎。之后作曲家斯特拉文斯基曾遭遇过《春之祭》的巨大挫折。那首曲子初次奏响,有的听众还捂着耳朵从窗户跳走。夸张吧?斯特拉文斯基献给里姆斯基-科萨科夫的心血结晶——《火鸟》,足足写了三年。哪晓得,离经叛道的红色“鸟儿”在今天,竟与另一只白色的“鸟儿”《天鹅湖》,成了俄罗斯文化最地道最符合国体的文化标识。
流行真是个说不清楚的东西。在中国,上述红白两只鸟不仅盛行,而且听众多愿津津乐道它们背后的人文故事,恐怕,是出于对相邻民族博大精深文化艺术的亲近与喜欢。
下半场的曲目,是柴可夫斯基的f小调作品36号。作者在这部第四交响乐的总谱上题写“献给梅克夫人”。老柴与梅克遗孀的八卦,在中国影响深远;暧昧的男女相知,远比藏在背后的赞助商更让普通人记得牢。第三乐章开头和收尾两部分,模仿俄罗斯民间弹拨乐器三角琴的音响,在几十把小提琴的拨弹下,让人眼前浮现出辽阔原野上美丽的花头巾对热情似火的男孩子的吸引。可第三乐章被指挥先生奥特舒勒,做了轻描淡写的处理。
柴可夫斯基不是强力集团的五位音乐家之一,他与“新俄罗斯乐派”的艺术主张一样,接受革命民主主义者车尔尼雪夫斯基等人的影响,对俄罗斯民族音乐的发展做出过伟大贡献。柴可夫斯基将俄罗斯音乐素材融进高度发达的欧洲音乐技巧之中,这是他最令我尊敬的地方。无论是流行甚广的《悲怆》,还是时下在咖啡厅经常能听到的《胡桃夹子》等芭蕾舞乐曲,各种协奏曲、器乐曲,包括若隐若现的民歌旋律,都能深深打动人心。这次的第四乐章,虽没听不到瓦夏小调那么耳熟能详的旋律,但依然听得到《田野上有棵小白桦》。整部乐曲被演奏得极富电影画面感。
最后加演的《草原啊草原》,得体地诠释了音乐会的自信、恢宏和性格魅力。多年前,在长影,当看见梅丽尔•斯特里普在美国电影《猎鹿人》中随着这个旋律起舞,曾极为震惊;后来,当苏联解体,才一步步弄清楚国家与民族在文化上的不同概念。美国也有一个俄罗斯族群聚居的城市部落!《草原啊草原》,相当于中国人在纽约合唱《十五的月亮》。
世事沧桑。国土分裂。领袖沉浮……然,伟大的俄罗斯调性,任什么变故和灾难都不能动摇。
2017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