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口

溪口

率水在经过很长一段曲曲折折的峡谷后,到了冰潭,豁然开朗,河面变宽,水流也平静了很多。到了溪口,又有沂源河从西南面流了过来,两条河合而为一,又向东边流过去。溪口沿着沂源河边,是一排老房子,他们就像一群老者,现出一副惊讶的神情。在水边,仍有许多昔日的码头,在码头旁,当年还建有盐站,用来贮藏从杭州运来的盐。溪口也有老街,但只是窄窄的一条,很多老屋都破烂不堪了。

溪口值得一看的,是现在乡政府马路对面的关帝庙。关帝庙又叫红庙,因为它的外表被涂成红色。据说在徽州,像这样规模的关帝庙,仅存这一座。徽州一直重文轻武,在民间,很少有朝拜关帝庙的传统,但在这里,似乎是一个例外。我疑心最初建在这里的,是汪公庙,是纪念徽州土地神汪华的,而到了明代之后,由于话本的出现,《三国演义》风行,于是摇身一变为关帝庙。在徽州“八大姓”当中,汪姓的历史是比较长的,在徽州存在了近两千年。当然,这样的想法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溪口边

山区的天气果然多变,我们到溪口的时候还是一个大晴天,但一阵风吹过来,说下雨就下雨了。我们顶着风雨进了关帝庙,只见两个老者在庙中呷酒吃菜,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在他们脚下,一只肥大的黄狸猫伏在那里,威风而懒散,连正眼也不瞧我们一下。猫总比狗有贵族气,它往往漫不经心,像一个幽魂一样,甚嚣尘上;不像狗,总是神情专注,轻灵不起来。老人一边呷着酒一边告诉我们,这庙在“文革”时之所以幸免于难,是因为它当时是生产队的仓库;旁边那个古老的凉亭,因为可供社员们憩息,并将“关帝亭”改为了“立新亭”,所以得以幸免。“文革”真是一个荒诞的时代,那些别有用心的人总想着割裂历史,但历史哪里能割裂得了呢?想强行割裂,就变成破坏和糟蹋。现在,漂亮的古木亭和关帝庙同时屹立在空旷的乡野中,优雅而富有诗意。在它们的旁边,还有10来株大树,在风雨中,透着春意。有老树作为陪衬,这个地方便显得灵秀深厚了。

溪口关帝庙

徽州的村落一直有着农耕社会的诸多特点,村民们大都崇旧、尊老、厚土、重迁、保守、拒创新。在任何一个村落,都残留着一些“遗老遗少”,他们对于自己的过去如数家珍,津津乐道,引经据典。在溪口,同样也是如此。最让溪口人骄傲的人物,就是乾隆年间的吏部尚书汪由敦。汪由敦的墓,就坐落在村落边一个小山坡上,墓地很大,坟墓背倚峰峦,两侧低山环抱,墓两边各有三个石人石马。古旧的墓碑就像一张面孔,一动不动地俯瞰着不远处的流水。离坟墓不远,在马路的对面,还有汪由敦墓前的华表柱。公路建成之前,这对青石华表与汪由敦墓是一个整体,后来公路穿胸而过,把华表和墓园分开了。

汪由敦算是休宁籍一个名头很响的朝廷重臣了。他生于康熙年间,死于乾隆年间。汪由敦的父亲是个徽商,一直在外做生意。汪由敦出生在江苏常州,到10岁时,父亲才带着他第一次回到溪口,也就是这次回家,给汪由敦留下了深刻印象。汪由敦在30岁左右曾经写过好几首《双溪绝句》,抒发自己对家乡的感情,有一首是这样的:“大连小连水淙淙,杭埠春流拥客艘。滩外有滩三百流,送春直到富春江。”在这首诗中,汪由敦把溪口跟杭州联系起来了,长长的流水是一条线,两头,都是他的家。汪由敦少年时一直在杭州读书,据说聪慧无比,过目不忘。雍正元年,汪由敦被推荐为《明史》编修,同一年,他参加了顺天府的乡试,考中举人。第二年,汪由敦在京参加会试,考中了第二甲的第一名进士,赢取了传胪名号,被授翰林院庶吉士。那一年,汪由敦才32岁。志得意满时,汪由敦的父亲突然病故,由于汪由敦一直忙于编《明史》,没来得及赶回参加父亲的葬礼。3年后,汪由敦由于编纂《明史》有功,学识卓越,被授予大学士。在此之后,汪由敦一帆风顺,历任工部、刑部尚书;于乾隆十一年兼署都察院左都御史,随即在军机处行走。

汪由敦官居二品,这算是一个很大的官了,一个汉族人,居于这样的高位,实属不易。汪由敦是一个什么性格的人呢?我查了一些资料,大致把汪由敦的性格弄清楚了——这是一个标准的朝廷大臣,谦让恭敬,记忆力惊人。虽云“伴君如伴虎”,但汪由敦却处理得近乎完美,尤其对皇帝的心思,汪由敦揣摩得特别透彻,也特别准确。汪由敦写得一手漂亮的书法,雍正、乾隆的很多圣旨,都是由汪由敦起草的。在圣旨中,汪由敦总是能把皇帝的意思表达得很准确:皇帝想表达清楚的,他就能表达得很清楚;皇帝不想表达清楚的,他也能尽量含糊过去。汪由敦可以说是皇帝肚子里的一条蛔虫。难怪在汪由敦66岁那年过世,乾隆皇帝深感惋惜,亲临赐奠,追赠太子太保,谥“文端”,并称他“老诚端恪,敏慎安详,学问渊深,文辞雅正”。这是一个很高的评价了,一个人能得到皇帝如此表彰,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溪口汪由敦故居地

据说,汪由敦喜愠从不形于色,而他居于那样的高位,对于徽商当年在扬州的兴盛,应该起到很大的作用。但这方面的资料一直却很少,无法证明我的判断是否妥当。我一直以为,大批徽商之所以获准经营利润很高的盐业,肯定与“朝中有人”分不开。只有权力和金钱相结合,才会有这样完美的“姻缘”。很明显,从时间和地位上看,汪由敦应该是在当中起到重要作用的一员,除此之外,还应该有曹文埴和曹振镛父子等。从现在占有的资料来看,似乎看不出汪由敦在这方面有什么痕迹,但看不出并不是没有做,以汪由敦的做事风格和能力来看,他肯定能把这一切办得自然妥帖,即使是风生水起,他也能将一些矛盾化解于无形之中。能居于那样高位的人,肯定有着很高的政治智慧。从历史上看,这样的“人精”大都一方面谨小慎微,另外一方面却颐指气使;明里清正廉洁,暗地却大刮民脂。这样的表里不一,似乎已是专制制度的一个普遍现象。我对汪由敦了解得不算深入,但一个人在这样的制度下如此出人头地,相信肯定不是一个庸常之辈。

在溪口,据说当年汪家大宅宏大气派,占地就有好几十亩。汪顺生主任带我们在汪家大宅的遗址上走了一圈。当年那些大宅院,早没了踪迹,旧址上只是一畦畦菜地,绿油油地长满了蔬菜。在菜园地的角落里,还残存着一些老树,不知道那些老树是不是当年汪家大宅花园里的。那些曾经精致的古树现在仿佛也成了“荒园野狗”,呈现的,都是狰狞不堪的面目。

溪口已老,曾经的精彩也随水波逝去。率水从溪口往下,深邃而平缓,两岸的景色变得疏朗明媚。在离溪口4公里处,是秀美隽永的阳干,淡雅从容,一派田园风光。再过几周,阳干河滩上的草地就会绿起来,那些成片的、有着数百年历史的大板栗林也会透青,并且开出花来。阳干已经建了一个旅游度假村,每年春天一到,便会有大批游客从各地赶来,访春踏青,开篝火晚会。他们的笑声和歌声,会让新安江变得年轻。新安江不是所有的地方都是古旧的、沉重的,在很多时候,她也如同孩子一样,天真活泼,单纯稚朴;也如多情的少女一样,善解人意,温婉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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