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口
溪水从龙井潭瀑布潺潺而下,在途中,汇入多股山泉。在向北流淌约10公里后,到达冯村。冯村原本是一个乡镇,现在并乡之后,只是一个行政村了。在这里,从六股尖流下的溪水终于有了一个大号,叫冯源。有了大号之后,河流算是正式登堂入室。冯源继续往下流,溪水的两岸,是高耸入云的山峦,山上种满毛竹。虽是初春,山峦却一片透青,一点杂色都没有,只有一些野樱桃花迫不及待地绽放。这些野樱桃花开得真早啊,我们去六股尖的时候,还在过年,但它们已经憋不住了,在熬过一个不算漫长的冬季之后,一嗅到点暖意,便迫不及待地挺身而出了。它们零星地开在溪水边,就像溪水边亮着的路灯一样。而溪水因为这些漂亮的野樱桃花,变得更妖娆。她又有了一个新的名字,叫大源河。大源河在挨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寂寞之后,进入了休宁山区比较著名的一个乡镇——流口。
流口镇
流口因位于大源河、小源河的交汇处而得名,所以地名又叫双溪。大源河是由六股尖流下的,小源河则发源于其他山峦。流口在历史上一直是个风水宝地,两条河流夹汇于此,在河流的交汇处,人们定居下来,就形成了村落。从现在来看,流口最有特点的,是大源河正对的那座山,这座山虽不高,但丛林密布,郁郁葱葱,与周围的山峦形成强烈对比。当地人告诉我们,这座山因正对河流和村庄,在风水上叫做朝山,朝山上的一草一木都是不能轻举妄动的。所以一直以来,当地村民从未砍伐过这座山上的树木。风水意识在徽州一直有着传统,在婺源的汪口,我就曾见到几乎与这一模一样的朝山,生长着原始森林,很多老树的树冠都长成了球状。
流口镇在古代一直是新安江源头处的一个交通要塞。两条清澈的河水将古镇轻轻挽住,整个村落细长宛如弯月。当年,流口镇算是休宁西部较为繁荣的地方了,一直到现在,流口仍遗有一条不错的老街,一色的青石板横铺,两边都是店铺。人徜徉其中,更觉安静幽深。老街临河而建,在河边,还遗留一些旧埠头,当年流口一带的人,就是在这样的埠头乘船而下,去休宁、徽州府歙县,甚至下新安去杭州。现在这些古码头已纯粹成为村妇们洗衣的地方,虽然是正月,因为天热,仍有女子裸露着双脚站在不深的水里浣衣,远远看去,就如立在水面上的水鸟一样。
农耕社会人们选择居住环境的标准,一般都是在有河流的偏远地带,临水而栖,可以在两旁开垦土地,依托河流进行灌溉。这样的地方也比较安全,可退可进——退,可以退居到更深的山林中去;进,则可以顺河流而下进入集市。现在流口镇里的人大都姓李,据说是唐太宗李世民的后代,在晚唐时逃至这一带的。徽州由婺源生发的“明经胡”原先也是姓李,是晚唐时朱温兵变,婺源人胡三抱着李姓太子逃难而来,所以就一直姓胡了。至于流口的李姓,是逃难而来,还是隐居而来,倒没有确定的答案。在流口老街,一直陪同我们的休宁县地方志主任汪顺生带我们来到当地居民李增社的家,在李增社家,我们看到了他精心留存的族谱。族谱上写明的是,流口李氏是唐太宗李世民后辈的一支。我不知道李氏家族来流口的具体原因,但分析起来,不外乎被动逃难或主动隐居。李氏家族来此隐居的可能性也是有的,皇亲国戚们在享尽荣华富贵、阅尽千帆之后,可能更珍惜的,是短暂的生命。当然,也不排除另一种可能,那就是表现在中国民间谱牒中普遍的“归顺”现象——普通百姓在修谱时往往尽量将家族的身世向达官贵人脉系上靠,这种“攀龙附凤”的现象使得中国很多族谱如一本厚厚的浪漫主义小说,几乎每个家族都诞生过显赫的人物,也都有值得炫耀的出身——姓赵的必是赵匡胤的后代,姓李的必是李世民的后辈,姓孔的都是孔子的世孙……似乎从没有一本纯粹的穷人家谱。这样的族谱,在某种程度上并不是客观的脉络,更像是榜样的训诫——是借助于历史的荣光,对后人鞭策的工具。
现在看起来,流口虽然风景不错,但很明显,已不是古代那个无限优美的地方了。当年的流口曾有着自己的“八景”,它们分别是“群峰拱翠”、“二水环青”、“书屋槐荫”、“方塘云影”、“椿堂日永”、“竹径清风”、“野碓春云”、“扁舟横流”。这样的命名,可以看作是流口人对于自己居住村落的热爱和炫耀。在徽州任何一个村落,都有着“八景”或者“十景”什么的。可惜的是,很多年过去,当年的很多景观,已经物是人非,甚至,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个世界一直按照一种悖论的方式运转着,在人们变得越来越富足的同时,一些美好的东西总是无可奈何地消失。桃花流水春去也,天上人间。
率水依旧缓缓离开流口,她的姿态,更像是时间之河在流淌。由于地势的原因,她急促地向西北方向流去,进入祁门县境内。然后,她开始了数十公里的“九曲十八弯”。这段流域,山势陡峭,河谷窄深,流水急浅,迂回萦绕。在这样的起伏中,浪花像击鼓似的前行。在此之后,率水穿行在大山深处,两岸幽邃静逸,兽声鸟声掺杂。河水在这样人烟稀少的地方跌宕起伏,就如同人类的梦想在黑暗中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