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金縢》

本文选自《初潭集》卷十，也见于《续焚书》卷四。《金縢》是《尚书》中的一篇。篇中记载说：武王有疾，周公作告神之辞，欲代兄死。告神之后，周公把此辞藏于金縢之匮。李贽认为，周公是故弄玄虚、欺世盗名。他对周公的大胆否定，矛头直指当时那些道学家，一针见血地戳穿了他们侈谈仁义道德，志在功名富贵，说假话，做假事，口是心非的两面派行为。

周公欲以身代兄之死^[1]，既已明告于神矣，而卒不死何耶？然犹可委曰^[2]：“神不许我以死，我岂敢自死乎？我直以明我欲代兄之心云耳，非以祈人之知我欲代兄死也。”则册祝之词^[3]，坛之设^[4]，珪璧之秉^[5]，金匮之纳^[6]，何为者哉？谚曰：“平地上起骨堆^[7]。”此之谓也。无风扬波，无事生事，一人好名，毒流万世，卒使管叔流言^[8]，新莽藉口^[9]。圣人之所作为，道学之所举动，吾不知之矣，不有陈贾乎^[10]？陈贾曰：“周公使管叔监殷，管叔以殷畔^[11]。知而使之，是不仁也；不知而使之，是不智也。”此千古断案也。不仁不智，从公择其一者可矣^[12]。

【翻译】

周公想要用自己来代替哥哥周武王去死，已经明白地告诉神灵了，而最后却没有死，这是什么原因呢？仍然可以借口说：“神灵不允许我去死，我怎么能够自己去死呢？我只是用来表明我要代替哥哥去死的心愿罢了，并不是求人知道我要代替哥哥去死。”那么祭神时祈祷的文字，设置祭神用的土台和场地，拿着祭神用的玉器，把书写祷文的竹木简放入柜子用金属封固，是为了什么呢？谚语说：“平地上起风波。”这正是讲的此事。没有风扬起了波浪，没有事造成事情，一个人为了取得好名声，毒害了历代人，终于使得管叔制造流言，王莽有了借口。圣人的所作所为，道学家的举动，我不知道，不是有陈贾这个人吗？陈贾说：“周公派管叔去监管殷朝遗民，管叔和殷朝遗民一起反叛。周公如果事先估计到管叔会和殷朝遗民一起反叛而派他去，便是不仁；如果事先没有估计到这一点而派他去，便是不智。”这是千古定案翻不了的。是不仁还是不智，任从周公选择其中之一就可以了。

注释

[1]周公：周文王第四子，周武王弟。名旦。因采邑在周，故称周公。曾辅佐武王伐商，有功。

[2]委：推托、借口。

[3]册祝：以册书祈祷。册：竹木简。

[4]坛（shàn善）：古代祭神用的土台和场地。

[5]珪璧：古代祭神用的玉器。

[6]金匮：即金縢之匮，用金属封口的柜子。

[7]“平地上起骨堆”：意为平地起风波。骨堆即骨朵，凸出来的一堆。

[8]管叔：周文王子，周武王弟，名鲜，封于管。武王死后，成王年幼，周公摄政。他制造流言表示不满，后被杀。

[9]新莽：指王莽。西汉孺子婴初始元年（8），他篡汉称帝，改国号为新。平帝时，他曾效法周公“金縢”故事以欺世盗名，愿以身代平帝之死。后用毒酒毒死平帝。

[10]陈贾：战国时齐国大夫。下引陈贾语见《孟子·公孙丑下》。

[11]畔：同“叛”，反叛。

[12]从：任从。公：指周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