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上听到的故事
北京开会我与老朋友相聚,自然亲热无比。早餐蒙华铁路公司总经理张梅陪同我们一起,边吃边聊。来自西安的白发祥说起一件事至今让我回味,这是发生在大书法家舒同在陕西任职时的故事。
白发祥一直在铁路系统工作,曾任西(安)延(安)公司总经理,我们是多年的老朋友,同年出生,比我大几个月,当然称他老兄了。发祥老兄爱好广泛,尤其对书法饶有兴趣,闲话中聊到了大书法家舒同的一段往事。1966年夏天狂风四起,“文革”来势凶猛,一时间大字报铺天盖地,一些人的狂热淹没了良知,拿着“大帽子”乱打乱扣弄得鸡犬不宁。有的人被他们无中生有地扣上了“保守”“保皇”甚至“反革命分子”的帽子,无理可说,搞得人人自危。我和发祥兄那时都是十六七岁的学生,经历了那个不寻常的年月,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有一天下午快该做晚饭的时候,发祥兄受母亲之命到街上买东西,正好看到一个长者低着头在墙上贴大字报,旁边放着糨糊桶和写好的两张大字报。贴到墙上的大字报露出了标题“揭发霍士廉同志的几个问题”,发祥兄觉得挺有意思,他只知道霍士廉是省里的大领导,具体干什么也不清楚。其他大字报在人名字上都画有红叉,这张大字报不仅没有红叉还称霍士廉为“同志”,大字报的内容也似懂非懂。继续往下看,落款是“舒同”。长者贴完还是低着头,掂着糨糊桶慢慢地走了,看样子心情很沉重。发祥兄从头到尾看完了大字报,却自始至终没有看清这位长者舒同的相貌。讲到这儿的时候,发祥兄十分后悔地说,舒同走后没有把他写的大字报揭下来珍藏,那可是舒同的墨宝真迹啊。
翻开历史上的那一页。霍士廉1909年出生在山西一个普通的农民家庭,早年参加革命,1936年加入中国共产党,是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文革”期间担任陕西省委第一书记。舒同比霍士廉年长4岁,1926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30年参加中国工农红军,“文革”期间担任陕西省委书记处书记,是霍士廉的好搭档,他们既是同志、战友又是老朋友。回想那一段历史,在那黑白颠倒的年月“矛盾向上就是大方向”,霍士廉首当其冲受到冲击,舒同怕被扣上帽子不得不做出样子,违心地写了“揭发霍士廉同志的几个问题”那张大字报。尽管如此,舒同也没有摆脱挨整,照样惨遭迫害,那个年月那些出生入死的老干部有谁能逃脱厄运呢?那阵“狂风”之后,霍士廉、舒同又重新回到了领导岗位,1982年他们都进入中央顾问委员会成为委员。舒同自幼聪颖好学,练得一手好字并自成一体,被人称为“才子”,20世纪80年代他和书画界的朋友创立了中国书法协会,还当选为主席,他出版的《舒同字帖》《舒同书法集》等作品在书画界产生了很大影响。
白发祥学校毕业参加工作进了铁路系统,工作兢兢业业,一步步走上了领导岗位。在西安客运段任职段长那年,有一天接到通知,舒同要从西安坐车到北京去,由发祥段长安排去送车。在车站贵宾室,一席长谈引起了舒同的回忆。舒同说,这一生中做错了一件事造成终生后悔莫及。“文革”初期他在陕西省委工作,大家都贴大字报,为了表现自己站在革命前列不落后,像挤牙膏一样很勉强地拼凑了几件事,写了一张“揭发霍士廉同志的几个问题”的大字报贴在墙上,虽说都是些鸡毛蒜皮之类不疼不痒的小事,但是总觉得对不起自己的革命战友。当时心里很矛盾,不写怕那些人给扣上“保皇”“不革命”的帽子,写吧又实在找不到霍书记的毛病,思来想去还是拼凑出了那张大字报。贴到墙上后,迈着沉重的步伐回到家里,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弄得彻夜难眠,第二天一大早起床决定撕下那张大字报。结果跑去一看墙上干干净净,不知谁已揭掉拿走了,根本无法找回,让这块疼痛难忍的心病再也无法得到医治。20多年过去了,舒老还为这事纠结在心,说出这件事心里能得到一些缓解,也是给老战友道个歉吧。坐在旁边的白发祥目睹了这件事,舒同贴大字报时也无心观察旁边有没有人,他并不知道白发祥知道此事。事情往往就是那么巧,知道这事的人就在眼前。可惜啊,当年年轻的白发祥可能还不知道舒同墨宝的珍贵,也可能他不敢去揭这张大字报,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发祥兄失去了一次很好的机会,没有把大师的真迹拿到手,叫谁都后悔。
揭走这张大字报的人肯定是一个书法爱好者,或是一个喜爱收藏的人,也说不定是了解霍士廉和舒同的人,看到这张大字报大胆地揭掉,免得让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另做文章。至今,舒老这张“揭发霍士廉同志的几个问题”的大字报还没有露面。我倒是希望它能被人收藏起来,若干年后终有一天再现世人面前,岂不成了一件珍贵的历史文物?人们透过这张大字报,可以从一个侧面了解到“文化大革命”那段历史。
舒同的书法艺术作品人见人爱。他那张“揭发霍士廉同志的几个问题”的大字报,若是完好无损地被人收藏,我真诚地希望收藏者能写一篇文章,原原本本地把收藏这张大字报的原委说出来,以此来告慰舒同他老人家的在天之灵。
2013年10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