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露锋芒
1926年,15岁的季羡林从正谊中学初中毕业,考入了设在北园白鹤庄的山东大学附设高中文科班。北园高中的教员,可谓极一时之盛。山东大学校长是清末状元、当时的山东省教育厅长王寿彭先生。他提倡读经。在高中教读经的有两位老师,一位是清末翰林,一位是绰号“大清国”的老师,是一个顽固的遗老。他们上课都不带课本,教《书经》和《易经》,都背得滚瓜烂熟,连同注疏在内都能背得下来。据说他们还都能倒背如流。
教国文的老师是王崑玉先生,是一位桐城派的古文作家,有自己的文集,后来到山东大学去当讲师了。王崑玉先生对季羡林影响很大。他十分赏识季羡林的文才,在课上,对季羡林的作文大加赞扬,曾下过这样的批语:“亦简劲,亦畅达。”这对一个15岁的高中学生来说,简直是受宠若惊。惊喜之余,季羡林对古文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自己设法找来了《韩昌黎集》《柳宗元集》,以及欧阳修、三苏等大家的文集,认真地作了一番研究。至于英文,由于有尚实英文学社的底子,他的英文水平在班里一直遥遥领先,无人能与其竞争。
季羡林常说:“我是一个很容易受环境支配的人。”其实,又有谁不是这样呢?一个学生交上去一篇作文,意外地得到老师的褒奖,由此便对文学产生了浓厚兴趣,更加努力地练习写作,最后终于走上了文学创作的道路,这种事是经常发生的。
由于季羡林在校的各科成绩都很优异,常受到老师表扬,所以在高中阶段,他的学习热情大为高涨,第一学期就考了一个“甲等第一名”,平均分超过95分。因此,受到王寿彭先生的嘉奖,亲笔写了一副对联和一个扇面奖励他,这自然更加激发了他的学习热情。
季羡林回忆道:“我有意识认真用功,是从这里开始的。”后来,在高中学习的三年中,六次考试,他考了六个“甲等第一名”,成了名副其实的“六连冠”。当时在学校里,季羡林的名字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受到同学们的尊敬。大伙儿给他取了一个外号——“诗人”。其实他并没有写过什么诗,而且一生不喜欢新诗,这个外号大约是夸他的文章写得好吧。在老师们的眼里,这个年轻人前途无量,必将在今后的学坛上成就一番大事业。
1929年,季羡林转入新成立的山东省立济南高中,学习了一年,这在他的一生中,也是一个重要的阶段,特别是在国文学习方面。这个学校有几位全国闻名的作家:胡也频、董秋芳(冬芳)、夏莱蒂、董每戡等。前两位是他的业师。胡也频是早期无产阶级文学的著名作家。他在课堂上大力宣传“现代文艺”,亦即“普罗文学”,这使包括季羡林在内的一批青年学生大为兴奋。
这是季羡林初次接触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受其影响,他写了一篇名为《现代文艺的使命》的文章。可惜,此文还未来得及刊出,国民党就发出了对胡也频的通缉令。胡也频慌忙逃到上海,不久,就被国民党暗杀于上海龙华警备司令部。
接替胡也频教季羡林国文课的是董秋芳先生。董先生算是鲁迅先生的小友,北京大学毕业,翻译过一本苏联小说《争自由的波浪》,是鲁迅写的序。董先生十分赏识季羡林的作文,认为是全班之冠,全校之冠。每次都给予详细的批改和鼓励,这就更激发了季羡林的写作热情。他回忆道:
这决定了我一生的活动。从那以后,六十年来,我从事研究的是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与文章写作“风马牛不相及”。但是感情一受到剧烈的震动,所谓“心血来潮”,则立刻拿起笔来,写点什么。至今已到垂暮之年,仍是积习难除,锲而不舍。这同董先生的影响是绝对分不开的。我对董先生的知己之感,将伴我终生了。
——《我的老师董秋芳先生》
高中三年级,虽然已经没有经学课程,国文课也以白话为主,但是,季羡林并没有放松对中国古籍的钻研。他阅读的范围仍然很广。陶渊明、王维、李白、杜甫、李商隐、李煜、苏轼、陆游、姜夔等诗人、词人的作品,他读了很多。这对他以后的研究和写作,无疑影响深远。
在上高中时,他已经开始创作短篇小说:《文明人的公理》《医学士》《观剧》等,并于1929年陆续发表在天津的《益世报》上。
《文明人的公理》是揭露1928年日本帝国主义出兵占领济南,酿成有名的“五三惨案”后,日本兵在济南横行霸道,抢劫老百姓财物的悲惨的一幕。表现了季羡林对日本侵略者的无比憎恶和辛辣讽刺。《医学士》是揭露一名庸医,嫌贫爱富,终因玩忽职守,致人死命的故事。《观剧》生动地描写了一个老式剧场中污浊、混乱的情景,以及国民党士兵欺压百姓、蛮横无理的行径。
季羡林写这些作品时,还只不过是一个18岁的高中学生。作品自然还显单薄、稚嫩,但从内容上已经能看出他的爱憎感情和关注现实的倾向。这大约是受到胡也频先生“现代文艺”思想的影响创作出来的吧。
与此同时,季羡林开始翻译外国作家的作品,并在山东《国民新闻》上发表。如俄国著名作家屠格涅夫的短篇小说和散文《老妇》《世界底末日——梦——》《玫瑰是多么美丽,多么新鲜啊……》《老人》;美国当代作家Logan Pearsall Smith的《蔷薇》;美国诗人、戏剧家D·Marquis的《守财奴自传序》;印度大诗人泰戈尔的《小诗》等。
季羡林是不悔少作,也从不掩少作的。早期创作和翻译的作品,无论多么幼稚,他也绝不作任何改动,在1992年编辑《季羡林文集》时,照登不误。他说:“谁都有穿开裆裤的时候,这没有什么丢人的。”
小诗
[印] 泰戈尔著 季羡林译
一天天地,他来了又去了,
去,从我的头发上拿给他一枝花,我的朋友,我的朋友,
设若他问你,谁送的这花,我恳求你不要告诉他我的名字
——因为他只是求了又去了。
他坐在树下的尘埃上,
请你用花和叶,铺一个毯子,我的朋友,
他的眼睛郁郁的,使我心房里充满了忧悲,
他不说出他心里蕴储的什么;
——他只是来了又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