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借钱

7.借钱

到了镇上,王金仓首要的事是借钱,路费、学费都需要他自己筹措。王金仓突然有点压力了,万一借不到呢,几千块的学费靠剩下的一两个月打工也不太可能挣到,想到这里,他不禁皱眉。对于借钱,王金仓之前其实一直没有想过,也不知道该去找谁。亲戚们都是一样的穷,手里也没多少积蓄。一听要借钱去读书,一两年肯定不指望能还上,就更不愿借了。只是突然有亲戚提起那个在县城的远房表舅,王金仓才突然想起要去找他试一试的。

下了去镇上的长安车,王金仓在客运中心转大巴车去县城。他扛着红蓝条纹大编织袋来到了一个全是小洋楼的小区门口,保安对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毫不犹豫地拦住他,不让进门。需要报具体门牌号,王金仓拿出一张早已皱皱巴巴的小纸条,报了门牌和电话,保安打了过去,接电话的是女孩子的声音,问了来访人的名字后让保安把王金仓放了进去。

走到一个小洋楼前,王金仓看到一个一米六五左右的女生,穿一件白色连衣裙,披肩长发,穿了双拖鞋站在门口,这就是蒋敏,以前经常在暑假来他家帮忙干活的表姐。就是蒋敏的父亲当年借给他十元钱交了小学一年级的学费,他才能顺利上了小学。一见蒋敏,王金仓这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打扮实在太土,扛着的塑胶袋也与这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顿觉尴尬。蒋敏倒丝毫没有嫌弃,还很热情地要帮王金仓拎包。一进门发现房间里全铺上了木地板,而且擦得发亮,门口也放着拖鞋和鞋架,蒋敏嘴里说着不用脱鞋,但王金仓还是把他那双洗得发白的二十九块钱买的双星帆布鞋脱了。他在看到自己的袜子上有个破洞时,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脸也涨得通红,蒋敏装作没看见,王金仓赶紧连袜子也一起脱了。

蒋敏的父亲通过开煤矿已经成为全县首富了,很有名气,有一次王金仓还在马兰花日报上看到蒋敏的父亲为一个小学捐款的新闻报道,文章中提到,蒋敏的父亲很关心贫困家庭孩子的教育问题,很愿意支持和帮助贫困家庭孩子上学。王金仓和蒋敏坐在客厅等她父亲回来,通过聊天王金仓才得知,蒋敏也是今年高考,考得不太理想,只能去重庆一个大专读护理专业。蒋敏自从离开了王金仓就读的那所小学后,就转学到了县城,但由于父母在矿山,都比较忙,没有时间照顾她,她学习一直不是很好,到了高中,父亲想花钱让她进三中,可又怕她在那里压力太大,索性就留在了县城读高中。快到中午,蒋敏父亲回来了,只听见窗外轿车缓缓驶入车库的声音,透过窗户,只看见是一辆黑色的车,看不出什么牌子,车头上有个飞翔的人的样子,车的LOGO是两个重叠的R。

看到蒋敏的父亲进来,王金仓赶紧站起身来,正准备和他打招呼,蒋敏就先开口说话了。她讲完王金仓的来意后,蒋敏的父亲在沙发上坐下来,打开茶杯开始喝水,正准备把茶杯放到嘴边的时候开始讲话了,眼神并没在王金仓身上停留,“金仓啊,舅舅觉得呢,就你家现在的情况来讲,你还是先去打工挣钱,现在到处都在讲大学生毕业了找不到工作。你想想,你们家三个孩子,一个人读个大学下来至少要花十万,你父母肯定是供不起你们的。你现在连两千块钱都没有,以后还差很多你咋办?三个孩子三十多万你父母咋办?所以舅舅还是劝你还不如早点出去打工,这才比较符合你们家现在的情况。你舅舅我倒是很想帮你,你看你读一年级的时候就是舅舅借钱给你读的,但是现在舅舅也恼火,欠着银行的钱,还要发工人工资。舅舅是很想帮你,但就是爱莫能助,你看看其他人那里能不能去想想办法。”说完继续喝茶,眼睛还是盯着前面的高清液晶电视,电视里演着什么王金仓记不得了。大约过了三四分钟,舅舅好像突然想起来,问王金仓:”金仓还没有吃饭吧?既然来了就留下来吃了饭再走嘛。”王金仓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赶紧站起来:“舅舅,谢谢您了,不用麻烦了,我还和同学有约,就先走了。”边说边准备起身出门。蒋敏倒是有些过意不去,执意把王金仓送到了小区门口。

王金仓扛着大编织袋走在县城的路上,县城里没有下雨,但是地上还有些昨天下雨留下的水洼,一不留神,坑坑洼洼的地面总能让鞋子沾上泥渍。天阴沉沉的,就好像王金仓现在的心情,有些迷茫,又有些说不出的伤感。他不知道该去哪里,在县城里也没有认识的同学和朋友。看到前面有个菜市场,王金仓才想起到了吃午饭的时间了,突然想起早上母亲烧的土豆和玉米还在编织袋里,于是走到了一家羊肉米线店里,要了一碗羊肉米线,就着母亲早上给带的土豆和玉米一起吃了起来。由于实在太饿,脑袋里还想着如何借点钱去北京,他只顾着一阵狼吞虎咽,全然没发现旁边站着的表姐蒋敏。当他吃完,正准备擦嘴时才发现旁边好像一直有个穿白衣服的人盯着自己,转身一看是表姐,王金仓羞得满脸通红,愣了半天不知该说什么。

蒋敏把钱塞到王金仓手里,王金仓一看估计有两千左右。

“你哪里来这么多钱?”王金仓有些惊讶。

“我的零花钱,先借你吧,没有就不用还了。”看得出蒋敏十分真诚。

“这个……我还是不要了,我有办法,我问同学借好了”,王金仓支支吾吾要把钱还给蒋敏。

“少来了,我还不了解你啊,好好读书吧,不够再找我。”

“那我给你打个欠条。”王金仓一边拿笔一边说。

蒋敏没有说话,拉过王金仓的手,用笔在王金仓那刚在地里锄完草、长了泡的粗糙的手背上写了一串数字,王金仓目光停留在蒋敏那柔软洁白的手上,正是这双此刻握着他的手让王金仓有说不出来的温暖。

“这是我的手机号,还需要钱就给我打电话吧。”说完蒋敏就转身走了。

王金仓还没缓过神来,只是攥着手里的钱,看着蒋敏远去的背影越来越模糊,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掉进了嘴里,咸咸的。他怕别人看到,不敢去擦,假装用餐巾纸擦了擦嘴角,再装着揉眼睛的样子,顺势擦掉浸满眼眶的余泪。

王金仓小心翼翼地把这两千块钱藏进了编织袋深处的一件外套的口袋里。然后找出录取通知书和身份证,去火车站买开往北京的火车票。

马兰花开往北京的火车每天只有一趟,早上九点钟发车,为了不错过火车,王金仓决定住到火车站去。问了火车站周边很多旅馆的价格后,王金仓在一个偏僻的巷子里找到了一个按照床位付费的旅社,一晚上二十元钱,比其他的宾馆便宜很多,其他宾馆不带厕所的单间最便宜也要六十一间。王金仓进去后发现一个房间有大概十个床位,都是上下铺。王金仓找了一个最靠里的床的上铺住上去。一上去发现上面床板都已经被睡出很多坑了,不过坑不是很大,人不会掉下去,凑合着还是能睡的,只是房间里面的味道实在不好闻。那种夹杂着臭脚味、汗味、烟味等一系列难闻气味的混合体,经过高温湿润的空气长时间发酵后,味道很难用语言形容。不过只要在里面忍忍,时间待久了也就好些了,加上扛着这么大的一个编织袋走了一天,王金仓已经非常疲惫了,没有来得及吃完饭就睡着了。

由于是第一次出远门,第一次赶火车,王金仓兴奋地起了个大早,六点多就到了候车大厅等待检票。

车站里一排排的长椅上有躺着等车的,有吃方便面的,有带着老婆孩子的,有鬼鬼祟祟盯着路人的,有攥着钱站在边上望着小卖部的窗口的,形形色色的人,就像是被一起装在一个闷了许久的老坛,正在酝酿着属于它的味道。王金仓看了看身边吃方便面的大叔,自己咽了咽口水,又转向带着老婆孩子的旅客羡慕地望着,发了一会儿呆,这才在角落里找了个座位坐下来。身旁路过一个个提着沉重行李的旅客,看着他们瘦弱的身影慢慢淹没于人群,王金仓有些同情他们,但他却全然忘记自己之前扛着编织袋的疲惫。

王金仓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忍不住开始畅想自己的未来,虽然想象的东西是如此模糊不清,但是却又如此令人兴奋。他想象着自己有一天再从这个火车站回来的时候一定要风风光光,要有人来接自己,有亲人有朋友,有老师有同学。想着想着,就听到广播里通知开始排队检票了,他一下子清醒过来,赶紧扛着编织袋,钻到人群里去了。

其实说来也巧,十年之后王金仓觉得今天的白日梦好像就是冥冥中注定的一样,当他十年后回来马兰花市的机场,场景跟他现在做的白日梦的场景非常相似,只是那时候他只觉得情景似曾相识,却怎么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而且这种事情经常发生在他身上,他好多次想去看看心理医生,检查一下自己是不是得了某种精神问题,总感觉现在经历的一些事情仿佛曾经就经历过一遍一样。

伴随着窗外站台的那几根柱子缓缓地离去,王金仓知道自己将在这夹杂着汗味、方便面味、洗手间刺鼻的怪味的列车上开始他的行程,前往长辈们口中那个天天吃面食的城市。好在空调的清凉拂去了他的一丝烦躁,他忘记了激动,也说不上开心,内心很平静,只看着窗外,开始静静地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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