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山乡儿童
(1910.4—1922.2)
1910年4月27日(清宣统二年庚戌三月十八日),蒋经国降生于浙江奉化溪口。
一、锦绣山乡
奉化溪口,以剡溪之水得名。全镇是一个约长三公里的街市,沿着由西向东的剡溪而建。剡溪源出于新昌的剡界岭,流入奉化县境称剡源,流至九曲公棠(塘)称剡溪。剡溪流经全镇,东有岭头和溪南山阻隔,遂成溪口,镇名亦由此而得。溪口因有武岭横亘镇东,亦有称溪口为武岭的。
溪口称镇,是1902年(清光绪二十八年)的事,见诸那年重修的《奉化县志》。1919年(民国八年)定为行政镇。1928年(民国十七年)改称溪口乡,1935年(民国二十四年)又归设溪口镇。这座乡村小镇位居奉化县城西北、宁波西南,早年是宁波、绍兴、台州三地的联界地带,是奉化北乡一带物资集散地。
溪口山环水抱,景色秀丽,早有“溪口十景”之说。武岭镇口的潭墩山,脚下有剡溪流过,山巅有文昌阁,别名奎阁,是为十景之一的“奎阁凌霄”。剡溪至此转弯,激涡成潭,名曰“碧潭观鱼”。其他的如“平沙芳草”、“武潴浪暖”、“松林晓莺”、“溪船夜棹”、“锦溪秋月”、“雪峰晚照”、“屏山雪霁”、“南园早海”,亦均景色宜人。历代文人雅士留有众多咏剡诗篇,唐代诗仙李白有“此行不为鲈鱼脍,自爱名山入剡中”的诗句;诗圣杜甫则唱“剡溪蕴异秀,天姥引归帆”。据传,书圣王羲之曾隐居剡溪,吴越王钱镠也曾在此驻跸。
山清水秀的溪口,为历代文人雅士唱咏
二、蒋氏世系
蒋经国是蒋介石的独生子。说起蒋家的祖辈,虽名不见经传,却也有来头。据《武岭蒋氏宗谱》记载,蒋氏源出于周公,祖先生活在黄河流域,后逐渐南迁,江苏宜兴存有东汉(25—220)亭侯蒋澄墓的遗迹,至晋代(264—420)迁入浙江台州,继而迁至宁波奉化。《宗谱》确认最早迁到宁波的蒋氏远祖是五代后梁(907—923)的“摩诃居士”。这位“摩诃居士”本名蒋宗霸,字必大,曾入仕途,做过明州(今宁波)评事。他虔诚信佛,结庵于小盘山,以布袋和尚为师。从他算起一代代传下来,到蒋介石是第二十八代,蒋经国则是第二十九代了。
蒋氏家族的蒋浚明在宋神宗熙宁、元丰年间(1068—1085)迁到溪口定居。蒋浚明字颜昭,曾官拜大理寺评事,迁尚书员外郎。因为谏言停止新法,被神宗贬谪,授无为军司户,改建康户曹,累赠金紫光禄大夫,这是蒋氏家族最为显赫的名位了。此后,世代则以务农为生。
蒋经国的曾祖父蒋斯千(1814—1894),号玉表,以贩盐为生,在溪口中街开了一家玉泰盐铺。当时盐是专卖商品,要得到官府特允才能经营。蒋斯千设法获得了一块“官盐”的牌子挂在店堂。盐是百姓日常生活须臾不可或缺的食品,玉泰盐铺在溪口独家经营,生意兴隆,财富日渐积累。《宗谱》记载:“公以货殖起家,兼居积盐鹾,生计日渐饶裕。”[1]
19世纪50年代,太平天国农民军进入宁波奉化一带,在战乱中玉泰盐铺一度停业。战后玉泰盐铺重新开张,笃信佛事的蒋斯千这时已年过半百,无意再问世事,遂将店务交给儿子,也就是蒋经国的祖父蒋肇聪经营。蒋肇聪(1842—1895)字肃庵,小名明火。他为人精明能干,掌管店务锐意进取,把玉泰盐铺经营得有声有色。他还派船只去浙皖交界的广德一带贩运大米、茶叶,去宁波等地贩运石灰,生意越做越大。玉泰盐铺临街占有三间店面房,后设作坊,酿酒、砻米,十分忙碌。蒋肇聪还吸收存款,放贷收息,流动资金也相当充足。这使得玉泰盐铺成为溪口的“十甲户”之一。蒋肇聪还热心于地方公益之事,修桥铺路等等多有参与;乡间有诉讼之争,他则竭力排解,成为当地颇有声望之士。《宗谱》美言曰:“顾锦溪人喜讼,讼辄不休,先生遇有公讼者,悉力弥之,使必胜。”又说:“乡人立社于锦溪之左,曰武山,有田产甚丰,纷不可治。乡中耆硕议谓:非先生不能理斯社也。坚要任首,得诺乃已。”[2]
蒋肇聪先后娶过三房妻子:原配徐氏,生有一子一女,子名周康,字介卿,号锡侯;女名瑞春。徐氏病故后,续娶孙氏,不久亦病亡。又娶葛溪乡葛竹村的王采玉,是为蒋经国的嫡亲祖母。王采玉(1864—1921)早年先嫁给曹家田村竺某为妻,不久竺某病故,王采玉回到娘家,年轻寡居,入葛竹庵带发修行。她的堂兄王贤东是玉泰盐铺的老伙计,眼看东家蒋肇聪经历丧妻之痛,几经撮合,于1886年将二十二岁的王采玉说给了四十四岁的蒋肇聪。第二年,王采玉生下了蒋介石,属于蒋氏第二十八世孙,取名周泰,小名瑞元;继后又生下女儿瑞莲、瑞菊和幼子瑞青。不过瑞菊和瑞青相继夭折,王采玉就更加疼爱蒋介石了。
正在盐铺生意兴隆、家里人丁兴旺之时,八十岁的蒋斯千于1894年病故。第二年溪口一带霍乱流行,蒋经国的祖父蒋肇聪也染上了,于8月24日病故,终年五十三岁。这个变故,使得玉泰盐铺失去了主心骨。这时蒋经国的父亲蒋介石还只有八岁,玉泰盐铺就由蒋经国的伯父蒋介卿掌管。时年十八岁的蒋介卿虽然捐得了一个廪生的头衔,但不学无术;平时又贪女色,好赌博,加之性情暴躁,时时肇事打人,玉泰盐铺在他手里自然不见起色。而他嫌继母王采玉笃信神佛,常给庙庵施舍,还不时请来和尚念经拜佛做道场,于是提出要分家单过。事已至此,经过亲戚的出面裁决,履行了家产分割的手续。“据蒋介石与其兄介卿分家时的契约,玉泰号及外在账款归介卿,老宅三间楼房、小溪岙法华庵田地三十余亩和一片竹山归王氏及介石”[3]。从此,王采玉以分得的田产收租为主要经济来源,维持自己及两个亲生儿女的生活,母、子、女三人相依为命。
三、父亲介石
蒋经国的父亲蒋介石,这时尚不足十岁。祖母王采玉是个能干人,独自承担起了抚育子女的重任。先是蒋介石五岁时已被送入家塾读《三字经》《百家姓》,七岁那年入蒋谨藩的塾馆读《大学》《中庸》《论语》《孟子》《礼记》《诗经》等。十二岁时,母亲将他送到葛竹乡的姚宗元塾馆读《尚书》,次年转到榆林村陈春泉家塾读《易经》;十四岁时又转到崎山下村竺景嵩设的皇甫氏家馆读《左传》,学作策论;十五岁时又至岩溪村勉庐书馆拜师毛思诚,温习《左传》,圈点《纲鉴易知录》等。这十年的塾馆课读,虽然蒋介石性情顽梗,调皮好耍,但毕竟连续读了四书五经和《左传》等书,奠定了比较扎实的国学基础,潜移默化地接受了中国传统思想文化。
守寡的王采玉对年少的蒋介石寄托着全部的希望
蒋经国的祖母王采玉对其父亲蒋介石寄予厚望。三十一岁守寡的她,吃斋念佛,专心致志地管教子女。但蒋介石渐渐长大,再靠责打已无济于事,乃听从邻里劝说,托媒中介,相中了岩头村长丰南货店老板毛鼎和的女儿毛福梅(1882—1939)为媳,为时年方十四岁的蒋介石办了婚事。少年蒋介石虽听从母命,迎娶了比自己大五岁的毛福梅为妻,但少不谙事,婚礼那天仍忙于与年少亲友戏耍玩闹。当临门的花轿在鞭炮声中落下时,蒋介石不是去接新娘,却挽起长袍奔去抢拾爆竹蒂头。可喜的是毛福梅品貌端正,性格温和,家教有方,对蒋介石体贴有加。1903年蒋介石入奉化凤麓学堂就读,毛福梅随去奉化,并入新女校的启蒙班学识字。1904年蒋介石改去宁波箭金学堂就读,毛福梅亦陪同前往,并在宁波安了家,朝夕相处。十七岁的蒋介石渐谙世事,与妻子感情日增。1905年,蒋介石又转入奉化龙津学堂。
在清廷日益腐败,民主革命思潮汹涌的激励下,蒋介石也同许多青年人想的“中国要强盛就要学日本”一样,萌发了留学日本的愿望;加以当时乡间官绅对其家庭无理勒索和县衙欺凌所蒙受羞耻的刺激,于1905年5月愤然东渡日本,打算学习军事。只是当时日本政府与清政府当局协定,必须经清政府陆军部的保送,才准进日本军事学校学习。蒋介石无奈,在东京进了清华学校学习日语。半年多后,因为妹妹瑞莲要出嫁,他便回国,帮家里料理妹妹的婚事。
在日本东京振武学校学了三年后,蒋介石被分配到高田陆军十三师团野炮兵第十九联队实习
1906年春,清政府陆军部在保定设立全国陆军速成学堂,开始在全国招生,蒋介石到杭州应考被录取,北上学炮兵,颇为勤奋。这年冬天选拔一批学生赴日留学,他凭借曾经去过日本懂得日语之条件,获准参加选拔考试合格,被清政府陆军部保送,获得了享受公费留学日本的资格。1907年春,他与张群等四十人东渡日本,进入东京振武学校,编入第十一期炮兵班。这是一所陆军预备学校,学生受到严格的管束,学习普通学科和军事学科两大部分。三年的学习生涯,使蒋介石受到效忠皇上、重名轻死、崇尚勇武等“武士道”的训育;同时也被民主革命的思潮所感染。当时孙中山等民主革命先行者在日本广泛开展革命活动,许多知识界人士和留学生参加同盟会;蒋介石结识了留学警监学校的陈其美(1878—1916),经陈其美引荐,也参加了同盟会,追随陈参加了一些革命活动。
1909年冬,经过三年学习毕业于振武学校的蒋介石,按照规定获得士官候补生资格,被派赴日本高田陆军第十三师团野炮兵第十九联队实习。高田地处日本本州西北部新潟县,冬天寒冷多雪,雪深可达丈余。蒋介石经受了严酷的军营生活磨炼,颇得忍辱负重的启迪。后来他在忆述高田军营的生活情形时说,每天当“我们洗了脸后,官长就带领我们进到马厩去擦马。擦马的工作,要从马蹄、马腿擦到马背,经过马背擦到马头、马尾,这马的每一个关节,每一部肌肉,都要用禾草来尽力的擦磨。这样大概经过一小时,将马的浑身擦热了,马的血脉流通了,而我们的本身亦因用劲擦马,努力工作,虽在这样冷天,不仅不觉得寒冻,而且身上和手足都是发热,有时候还要流汗……等到马擦完了之后,再将它牵到厩外雪地里马槽去饮水和喂料,等到马喂好了,我们自己才能回营房去吃早饭。到了傍晚,再要同样的到马厩去擦马一次,然后才吃晚饭”[4]。他意味深长地说:“纪律的拘束,和生活的单调、干燥无味,使我当时觉得太不合理了。但是我今天回忆起来,我生平生活之能够简单,工作之能够有恒,四十年如一日,确是由于这一年士兵生活的训练所奠立的基础。我以为我一生革命的意志和精神,能有今日这样的坚忍,不怕一切,亦完全是受这一年士兵生活的影响。如果我没有这一年当兵的经历,不受过那样士兵的生活,我相信是不会有今天这样的。”[5]
四、婴儿降生
长期的留学生活,使蒋介石对妻子毛福梅的感情日渐疏淡,每次回国度假,他也是停留在上海的时光居多。1909年夏,蒋介石的母亲王采玉陪同儿媳毛福梅到上海,与回国度假的蒋介石团聚。但相互之间冷若冰霜,蒋介石竟拒绝与妻子同房。蒋母知道后,责斥蒋介石不孝忘本,还威胁说如果不让她抱上孙子,她就去跳黄浦江一死了之。蒋介石不得已应允母命。过了一段日子,蒋母请医生为儿媳号脉,证实确已受孕,便满心欢喜地回到溪口。九个月后的1910年4月27日(清宣统二年三月十八日),壮实的男婴呱呱坠地,他就是蒋经国。
蒋经国的降生,给祖母王采玉和母亲毛福梅带来了无限的欣喜。蒋介石在日本接得喜报,也为自己当上了父亲而高兴。蒋经国长得天庭饱满,额冲鼻耸,浓眉大眼,方脸大耳,很得母亲的遗传。亲戚们也来贺喜,并为其取名“建丰”,后因属国字辈,遂取谱名为经国。第二年夏天,蒋介石回国度假,特地赶回溪口来探视儿子。已经一岁多的经国壮实可爱,刚能蹒跚学步,学叫“爹爹”。这使得蒋介石倍加喜悦。只不过他还在日本军营实习,数日后即匆匆返日销假。
孙儿经国怀抱在身前,祖母王采玉的喜悦无与伦比
据记载,幼年的蒋经国,时常被母亲抱回岩头村娘家居住。毛福梅的娘家开着长丰南货店,店中的一切糕点食品,小经国是随心所欲。三岁那年,经国忽然周身发热,啼哭不止。祖母和母亲急得不知所措。经当地医生诊断,原来是出天花了。天花在当年是很危险的,有多少个孩子难逃此关命丧黄泉。小经国经祖母和母亲的精心护理,熬过了七天七夜,终于脱险,只不过在圆脸上结下了几个疤痕,后来留下了几个浅浅的麻点。
幼年蒋经国的情形,少有文字记载。据当年在蒋家任家庭教师的陈志坚忆述:“我到蒋家任教那年,经国刚四岁。他喊我姨娘,朝夕相处,非常亲热。他的仪表、性情像他娘,稳重文雅,懂事听话,尊敬长辈。他祖母说他没有其父童年的那种顽态,唯因他婆媳过分疼爱,戏玩不让远离膝前,使小时的经国不免娇怯易哭。”[6]
幼年的蒋经国喜好玩水,炎炎夏日就跳到家门口的锦溪清潭里游泳,“扑通扑通”嬉个不停,不久就学会了“狗爬式”,后来又学会了潜水。不过这使得祖母和母亲着实担心记挂。春秋之日,蒋经国喜好爬山,跑到镇边的山岭上去嬉闹、喊叫,也使得祖母和母亲为之担惊受怕。
五、小学开蒙
1916年3月,六岁的蒋经国被送到武山学校学习。时值民国初期,新兴教育虽在大中城市次第建立,但在县乡尚多徒具虚名。武山这个乡村小学,还是教《三字经》《百家姓》那一套。蒋介石虽然常年在外,但对儿子蒋经国的教育系于心间,1917年拜托早年自己的塾师顾清廉格外授教。顾受托于肩,颇为用心,说蒋经国“天资虽不甚高,然颇好诵读”[7]。后来蒋介石又聘王欧声为经国课读。1920年二三月间,又先后“与枕琴先生定经儿课表”[8]。8月30日他在日记中写道:“经儿在江天轮次谒省,其言语举止颇为明亮着重,心甚爱焉。”[9]11月他去奉化老家和母亲“谈起教育经儿事,母言陈腐,此儿恐为所害,言之心疼”[10]。一向对母亲孝顺有余的蒋介石,在日记中写下这样的话,足见他对经国的教育何等重视。
蒋介石对蒋经国的学习,时刻放在心间。这年9月,他写信给蒋经国,嘱其读《说文解字》,还寄给一本段玉裁的《说文解字注》,要经国“每日能识得十字,则三年内必可读完,一生受用不尽矣”[11]。他谆谆教诲说:“读书第一要专心听讲,认识一字,须要晓得一字之解说,不可读过便算。”[12]
1921年7月,蒋介石将蒋经国送到奉化县龙津学校求读。
溪口的武岭学校即原来的武山小学,是蒋经国开蒙的学堂
[1] 《武岭蒋氏宗谱》卷35,浙江奉化1948年印。
[2] 《武岭蒋氏宗谱》卷35。
[3] 王舜祈:《关于蒋介石身世、家庭和在家乡的活动》,《奉化文史资料》第1辑第20页,浙江奉化县政协文史委员会1985年版。
[4] 蒋介石:《对从军学生训话》(1944年1月),秦孝仪主编:《先“总统”蒋公思想言论总集》第20卷第316—317页,中国国民党中央党史委员会1984年台北版。
[5] 蒋介石:《对青年远征军退伍士兵训词》(1946年4月),张其昀主编:《先“总统”蒋公全集》第1816页,中国文化大学1984年台北版。
[6] 陈志坚:《我与蒋家婆媳曾生活在一起》,《蒋介石家世》第66页,浙江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奉化文史资料》第3辑第86页,奉化政协编印。
[7] 蒋介石给蒋经国的信(1920年2月9日),曾景忠编注:《蒋介石家书日记文墨选录》第50页,团结出版社2010年版。
[8] 《蒋介石日记类抄》1920年2月7日、3月4日,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藏。
[9] 《蒋介石日记类抄》1920年8月30日。
[10] 《蒋介石日记类抄》1920年11月30日。
[11] 蒋介石给蒋经国的信(1920年9月4日),《蒋介石家书日记文墨选录》第50页。
[12] 蒋介石给蒋经国的信(1920年9月4日),《蒋介石家书日记文墨选录》第50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