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心目中,母亲就是家,家就是母亲。母亲、故乡、童年紧紧地联系在一起。正如一位大作家讲的,人即使到了七十岁、八十岁,只要老母亲还在,便可以多少还有点孩子气。一个人,若是失去了母亲,便像鲜花插在瓶子里,虽然还有色有香,却已经失去了根底。

在母亲永远离开我们的时节,我的感觉,就是花儿离开了泥土,鸟儿无家可归,一天到晚,心神不宁,像辞柯的黄叶飘飘荡荡,像懒散的白云浮漫无根。

那天我正在北京出差,突然接到家里传来的母亲病故的电报,立刻脑袋就轰地一下,感到一阵晕眩。尽管老母亲已过耄耋之年,平常身体也不怎么好,但这个噩耗毕竟还是来得过于突然,一时我竟哽咽得说不出一句话来,两腿像瘫痪了一样,好一阵子站立不起来。我的眼前,模模糊糊地映现出老母亲伛偻的身影,可是,瞬间便消失了。我马上意识到,从此,便和母亲人天永隔,再见面只能在魂梦中了。

乘坐火车赶回去奔丧,心里乱成了一团,分辨不出快慢来,忘记了昏晓,也失去了饥渴的感觉,觉得整个身心特别地疲倦,却又片刻也睡不着,整个意念都沉浸在无边的悲戚和痛苦的回忆里。

我的母亲出身于一个满族的世家,她的祖上爱新觉罗氏有几代都是清朝的文武官员。小时候,我在外祖父家的特大樟木箱里,看到过祖辈传下来的黄马褂、顶戴、雕翎和八股文试帖,记得还有一部朱笔点批的《朱子大全》,据说很有些来头。

但我母亲并没有上过学,外祖父恪守着“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古训,尽管家境比较富裕,却不许女儿读书识字。母亲后来能够看些通俗的话本、鼓词,也能磕磕绊绊地读几句“子弟书”,都是在我父亲的熏陶渐染之下逐步习练的。

旧时婚姻讲究门当户对,可是,当时父亲却十分贫困。本来我们祖上的家业也较为厚实,只是因为祖父英年弃世,父亲年岁又小,门衰祚薄,支撑不起这个家当,遂使家道中落。母亲一个大家闺秀,突然经历这困苦的生涯,不仅没有丝毫怨言,而且很快就适应了艰难的环境。她真像古代圣贤说的,“素富贵行乎富贵,素贫贱行乎贫贱”,称得上一个典型的贤妻良母型的东方女性。她相夫教子,安贫乐道,全家上下,街坊邻里,无不交口称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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