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蜀道难》笺证
向回(石家庄,河北省社会科学院,050051)
摘要:《蜀道难》是李白乐府中的名篇,关于其作年及主旨,学界说法较多,几成聚讼。本文通过梳理历来关于此诗作年及主旨探讨的诸多说法后认为,《蜀道难》作于开元十八年(730)夏至十九年夏之间,其主题则是借送友人入蜀极写蜀道之难,以抒发对权臣当道、仕途险恶、功业无成的愤懑之情。
关键词:蜀道难 作年 主旨
作者简介:向回,男,1978年生,苗族,湖南沅陵人。文学博士,现为河北省社会科学院语言文学研究所副研究员,主要从事魏晋南北朝隋唐五代文学与乐府学研究。
噫吁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尔来四万八千岁〔一〕,乃(一作不)与秦塞通人烟。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绝峨眉巅。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方(一作相)钩连。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一作横河断海之浮云),下有冲波逆折之回川。黄鹤之飞尚不得(一作过),猨猱欲度愁攀缘。青泥何盘盘,百步九折萦岩峦。扪参历井仰胁息,以手抚膺坐长叹。问君西游何时还?畏途巉岩不可攀。但见悲鸟号枯(一作古木)〔二〕,雄飞呼雌(一作雌从)绕林间。又闻子规啼夜月,愁空山。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使人听此凋朱颜。连峰去天不盈尺(一作入烟几千尺),枯松倒挂倚绝壁。飞湍瀑流争喧豗,砯崖转石万壑雷。其险也若此,嗟尔远道之人胡为乎来哉!剑阁峥嵘而崔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所守或匪亲(一作人),化为狼与豺。朝避猛虎,夕避长蛇。磨牙吮血,杀人如麻。锦城虽云乐,不如早还家。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侧身西望长咨嗟(一作令人嗟)。
【校记】
〔一〕千元本作“百”。
〔二〕鸟明本、荟要本作“鸟”,其校云:“一作鸣。”
【笺证】
此诗作于开元十八年(730)至十九年李白一入长安期间,为送友人入蜀之作,意在借言蜀道之难来感叹功业难成、干仕不易。
关于李白《蜀道难》之作年,学界说法较多,几成聚讼。宋薛仲邕《唐翰林李太白年谱》系此诗于开元十六年下,郭沫若《李白与杜甫》(人民文学出版社1971年版)认为“《蜀道难》应该是李白的少作,作于开元十八年以前,此正足以表示李白的人‘天才英丽’”,康怀远《〈蜀道难〉是李白在蜀地时的作品》(《社会科学研究》1984年第1期)认同此说,并认为“是李白青年时亲临剑门,写于蜀地的作品”。郁贤皓《李白两入长安及有关交游考辨》(《南京师大学报》1978年第4期)断其作于开元十八年或十九年初入长安期间,王辉斌《〈蜀道难〉探索》(《李白研究论丛》,巴蜀书社1987年版)认为其“写在李白初次晋京”的开元十九年。詹锳《李白〈蜀道难〉本事说》(《李白诗论丛》,作家出版社1957年版)以为天宝元年(742)送友人入蜀之诗,袁宗一《略论〈蜀道难〉之有无寄托》(《宁夏大学学报》1985年第2期)以为作于天宝三载(745)春,王达津《关于李白的〈蜀道难〉》(《社会科学研究》1981年第4期)谓其当作于“天宝四、五年间,晚至七、八年间”,姜光斗、顾启《〈蜀道难〉作年与主题思想质疑》(《呼兰师专学报》1984年第1期)认为其作年最早不得早于天宝六载,最迟不得晚于天宝十二载。俞平伯《〈蜀道难〉说》(《文学研究集刊》,第5册)认可萧士赟“讽玄宗幸蜀”,断此诗作于天宝十五载(756)秋季,距马嵬之变时间不久。
按:此诗见于《河岳英灵集》,而《河岳英灵集》选诗“起甲寅,终癸巳”,即唐玄宗开元二年(714)至天宝十二载(753)间,则其作年不会出此范围。又孟棨《本事诗》与王定保《唐摭言》均谓李白初入长安时,贺知章读其《蜀道难》而称奇,叹为“谪仙”“太白星精”。李白《对酒忆贺监》谓“四明有狂客,风流贺季真。长安一相见,呼我谪仙人”,故《本事诗》与《唐摭言》的记载基本已被学界定为信史。据诗中所言地理观之,李白所称蜀道为自长安入西蜀经凤翔、宝鸡、凤州、兴州、得州、剑州一大段路程,其诗中“问君西游何时还”“侧身西望长咨嗟”诸语句,亦表明其诗当作于长安,为送友人入蜀之作。如此一来,李白首入长安的时间便成为判断《蜀道难》作年之关键。因新旧《唐书》中关于李白在长安的行迹仅天宝初年供奉翰林一事,故长期以来学人均认为李白初到长安是在天宝初年。1962年,稗山《李白两入长安辨》(《中华文史论丛》第二辑)首倡李白两入长安之说,并将其首入长安系于开元二十五年至二十九年之间,郭沫若《李白与杜甫》肯定此说而推定李白初到长安是在开元十八年;郁贤皓《李白与张垍交游新证》《李白初入长安事迹探索》《李白两入长安及有关交游考辨》系列文章,确证李白在开元十八年或十九年到过长安。这一结论引发了国内外学者对李白首入长安的路线、具体时间及相关作品的深入研究和论争,目前学界已基本认定李白首入长安是在开元十八年夏秋之间,并于次年初夏即离开。所以,此诗作于开元十八年(730)夏至十九年夏之间。
又,关于此诗主旨问题,截至目前大略亦有六说。其一,罪严武。此说最早见唐李绰《尚书故实》,谓“《蜀道难》,李白罪严武也”,其在唐宋之际影响较大。南唐杨遂《李太白故宅记》“《蜀道难》可以戒为政之人”即准此,宋祁《新唐书·韦皋传》亦取之。范摅《云溪友议》卷二所谓“危房杜”之说直指严武,与“罪严武”同,故宋钱易《南部新书》兼取《尚书故实》《云溪友议》而立论。其二,讽章仇兼琼。此说缘于北宋宋敏求所纂辑之李白别集于《蜀道难》题下有“讽章仇兼琼也”之注,后沈括《梦溪笔谈》卷四、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引“洪驹父诗话”、洪迈《容斋续笔》卷六“严武不杀杜甫”等皆持此说。其三,讽玄宗幸蜀。此说由萧士赟《李太白集分类补注》首倡,认为太白“深知幸蜀之非计”,“故作是诗以达意也”。沈德潜《唐诗别裁》、清高宗敕选《唐宋诗醇》、陈沆《诗比兴笺》等均主此说。其四,言险著戒别无寓意。此说由明胡震亨《李诗通》发端,谓其“言其险更著其戒”,必求一时一人之事以实之,则失之凿。此前明代张纶言《林泉随笔》之所谓“寓其伤今忆古之情”,此后顾炎武《日知录·新唐书》之谓其“即事成篇别无寓意”,赵翼《瓯北诗话》之谓其“遇题触景,即有吟咏”,均与此说大致类似。而当代学术界谓其歌颂祖国壮美河山,表现诗人冲破一切束缚追求自由、向往不平凡事业的积极浪漫主义精神等说法,实际上也是对胡氏言论的进一步发挥。其五,送友人入蜀。范宁《李白诗歌的现实性及其创作特征》(《光明日报》1955年9月18日)一文首倡此说,随后王运熙《谈李白的〈蜀道难〉》(《光明日报》1957年2月17日)、詹锳《李白〈蜀道难〉本事说》(《李白诗论丛》,作家出版社1957年版)及《李白诗文系年》(《李白研究论丛》第1辑)进一步将其坐实为“送友人王炎入蜀”,王辉斌《〈蜀道难〉探索》(《北京师范大学学报》1980年第3期)则认为所送友人为元丹丘。其六,感叹功业难成仕途坎坷。此说最早见郁贤皓《李白两入长安及有关交游考辨》,其证据即为中唐姚合《送李余及第归蜀》中有“李白《蜀道难》,羞为无成归”之句,表明“中唐时就有人认为李白《蜀道难》寄寓着功业难成之意”。这正符合李白开元年间初入长安的情况,而与天宝初奉诏入京的情况完全不符。乔长阜、黄志洪《“李白〈蜀道难〉,羞为无成归”——〈蜀道难〉主题异说》(《教学与进修》1979年第2期)亦持此论,认为该诗是“借送友入人蜀,极写蜀道之难,以抒发对权臣当道、仕途险恶、功业‘无成’的愤懑之情”。安旗《〈蜀道难〉新探》(《西北大学学报》1980年第4期)在系统考察李白前后关于蜀道之诗的基础上,认为前人乐府《蜀道难》早有功名难求之意,而《全唐诗》中唐人入蜀或送人入蜀诗,凡失意者蜀道则难,凡得意者蜀道则易,故蜀道难易之感关系仕途穷通,《蜀道难》是李白开元十八年至十九年之间首入长安困顿蹭蹬失意之作,是以蜀道艰险寄托对仕途坎坷、现实黑暗的愤郁。此后安旗《〈蜀道难〉求是》(《唐代文学论丛》1982年第2期)、《〈蜀道难〉新笺》(《光明日报》1983年5月17日)、《我读〈蜀道难〉》(《中国古典文学鉴赏》1985年第1期)等,继续申述其《蜀道难》寓意仕途坎坷之论。
按:此诗既是开元十八年至十九年李白首入长安期间所作,而严武任成都尹、剑南节度在肃宗上元二年(761)十月,明皇幸蜀在天宝十五载(756),故而“斥严武”与“讽玄宗幸蜀”二说之误已不辩自明。“讽章仇兼琼”之说源于北宋本《李白集》的六字题注,但是集累经乐史、宋敏求、曾巩、晏处善诸家增广纂辑、考订翻刻,其中或难免有误收之诗文暨误加之题注;清康熙五十二年(1713)缪曰芑所得北宋晏处善《李太白文集》即源于宋敏求纂辑本,其诗题下往往有注,或注作者游踪,或注作诗旨意,有些可以肯定非唐人所注(傅如一《〈《蜀道难》本事新考〉质疑》,《山西大学学报》1980年第4期);且《河岳英灵集》、敦煌残卷《唐诗选》、《文苑英华》及《唐文粹》录此诗均无此注,可知“讽章仇兼琼也”定非太白自注。又考诸史籍,章仇兼琼殊无跋扈之迹可寻,其镇蜀期间防御吐蕃颇著功绩;李白《答杜秀才五松山见赠》谓“闻君往年游锦城,章仇尚书倒屣迎。飞笺络绎奏明主,天书降问回恩荣”,更是将主镇剑南时的章仇兼琼视作惜才典范;其与杨国忠之交结,已是杨贵妃受宠的天宝四载之后。于此观之,“讽章仇兼琼”之说亦难立论。至于其余三说,其实并无本质性冲突。揆诸全诗,送别之情甚为显见;联系太白此时经历与诗作,失意之态不难看出;结合唐人入蜀或送人入蜀诗作,以蜀道况喻仕途乃是常态,故郁贤皓《再谈李白〈蜀道难〉的寓意》(《唐代文学研究》第十辑)之谓《蜀道难》主题为借送友人入蜀极写蜀道之难,以抒发对权臣当道、仕途险恶、功业无成愤懑之情的说法,最切合此诗实际。
蜀道难 《蜀道难》为乐府古题,今存最早的歌辞是梁简文帝萧纲和刘孝威各自所作二首,复有陈阴铿及唐张文琮所作各一首,或咏蜀中风物,或叹蜀道阻难。李白此作,敦煌残卷《唐诗选》作《古蜀道难》。蜀道即出入蜀中之道,有广义狭义之分,广义的蜀道指古代蜀地通往四方的道路,有水程陆道之别;狭义的蜀道,则是“秦蜀古道”之专称,是对历史上翻越秦岭、巴山,连接关中与四川盆地的一系列道路之统称。李白此诗所咏为由秦入蜀之陆道。
按:古时由秦入蜀,多以汉中为中转之地,长安至汉中其路有四,即陈仓道、褒斜道、倘骆道、子午道;汉中入蜀其路有三,即金牛道(古称石牛道)、米仓道和荔枝道。据诗中所言太白、青泥、峨眉、剑阁诸地理观之,李白所称蜀道为自长安(出发地)经陈仓道、金牛道而至蜀都(目的地)这一段唐人采用最多的路程。
噫吁嚱 宋庠《宋景文公笔记·释俗》(卷上):“蜀人见物惊异,辄曰:‘噫嘻嚱。’李白作《蜀道难》因用之。”徐增《说唐诗》:“噫,伤痛声;吁,负重物以出气;嚱,长叹也。”
“蚕丛”句 《文选·三都赋》刘逵注引扬雄《蜀王本纪》曰:“蜀王之先,名蚕丛、柏濩、鱼凫、蒲泽、开明。是时人萌椎髻左言,不晓文字,未有礼乐。从开明上到蚕丛,积三万四千岁。”《华阳国志·蜀志》:“周失纲纪,蜀先称王。有蜀侯蚕丛,其目纵,始称王。死,作石棺、石椁。国人从之。故俗以石棺椁为纵目人冢也。次王曰柏灌。次王曰鱼凫。鱼凫王田于湔山,忽得仙道。蜀人思之,为立祠于湔。”任乃强《华阳国志校注图补》认为此说蚕丛称王在周失纲纪时,时间性与历史真实性皆谬。蚕丛氏原在今茂县之迭溪,尚未进入成都平原,当时不可能脱离原始社会,也不可能建成蜀地之王国。其《蚕丛考》一文认为,蚕丛为原始社会最先形成一个氏族集团之首领,其至周末之时间约四千岁,因养蚕而著名于世,属于氐族。
四万八千岁 徐增《说唐诗》:“扬雄云‘三万四千’,此云‘四万八千’,总非实据也。人言文人无实语,而不知文章家妙在跌顿,故每说到已甚,太白加出一万四千岁来,此正跌顿法。”朱谏《李诗选注》:“四万八千岁者,大约言之,无所考也。”按,此借神话而言,本为虚语,无需实究。
“西当”二句 《李白集校注》:山在长安之西,故云“西当太白”。康怀远《〈蜀道难〉是李白在蜀地时的作品》(《社会科学研究》1984年第1期)则认为“西当太白”就是当太白之西,意谓太白山之西有鸟道。按,此诗作于长安而非蜀地,则自是以长安为立足点言之,康说非是。太白,辛氏《三秦记》:“太白山在武功县南,去长安三百里,不知高几许。俗云:‘武功太白,去天三百尺。’山下军行不得鸣鼓角,鸣则疾风暴雨兼至也。”《元和郡县志·关内道》“凤翔府·郿县”:“太白山,在县东南五十里。”又《山南道》“兴元府·曲水县”:“太白山,在县南二百五十三里。其山岩谷高深,常多霜雪,春夏不消,俗因名焉。”
按:太白山亦名太乙山,位于今陕西宝鸡市,秦岭北麓眉县、太白县、周至县三县境内,是秦岭山脉的主峰,也是我国大陆东部的第一高峰,海拔3767.2米。鸟道,一说喻穿云入雾、险峻狭窄的山路;一说谓连山高峻,其少低缺处唯飞鸟过此;亦有谓鸟道即栈道。前二说虽喻义不同,然总在言山路之难行。谢玄晖《使下都夜发新林至京邑赠西府同僚》:“风云有鸟路,江汉限无梁。”李善曰:“《南中八志》曰:交趾郡治龙编县,自兴古,鸟道四百里。”吕延济曰:“风烟之中,有飞鸟来往。”即是以鸟道况喻难行之山路。唐人亦多有以鸟道喻山间难行之路者,如唐玄宗《早登太行山中言志》:“火龙明鸟道,铁骑绕羊肠。”郑世翼《巫山高》:“危峰入鸟道,深谷泻猨声。”翁绶《雨雪曲》:“铁岭探人迷鸟道,阴山飞将湿貂裘。”王维《送杨长史赴果州》:“鸟道一千里,猿啼十二时。”刘长卿《寻张逸人山居》:“危石才通鸟道,空山更有人家。”故此,诗中所言之鸟道,实指太白山以西直至“峨眉”的一段路程,其中多有栈道,但若谓鸟道为具体的道路名称或栈道之专称,则失之凿。峨眉,以往注家多引《太平寰宇记·嘉州》“峨眉县”:“峨眉山,按《益州记》云:‘峨眉山在南安县界,两山相对,状似蛾眉。’张华《博物志》以为牙门山。”认为指的是今四川省峨眉县西南名扬天下之“峨眉山”。然此峨眉山在成都西南近千里,不在由秦入蜀道上。《广元县志》:“小峨眉在县北六十里朝天驿。”又:“小山岸阿似眉,故名。白居易《长恨歌》:‘峨眉山下少人行。’即此。”则诗中“峨眉”指广元县之小峨眉山,乃古蜀道所经之山。
“天梯”句 朱谏注:“天梯者,山石之陡处有石级而可升者也。石栈者,架板于绝险以通行者也。钩连,以铁索联续栈道也。”
六龙回日之高标 瞿蜕园、朱金城《李白集校注》:“此句意谓虽天上驾日之龙车亦为高标所阻。高标,高峰。”萧士赟注:“《图经》:高标山一名高望,乃嘉定府之主山,岿然高峙,万象在前。”王琦注:“高标,是指蜀山之最高而为一方之标识者言也。”按,传说谓日神乘车,以羲和为御者,驾六螭而行于太空,他们走到高山顶峰跟前,也要迂回而过,太白此句正用此意。唐诗中亦常有以高标谓高山者。萧氏所谓之高标山为今四川乐山市主山,蜀山之最高者为今四川康定以南之贡嘎山,均非在由秦入蜀道上,二氏所言皆非。此仅极言山之高也,非特定一山之专称。
青泥 即青泥岭。《元和郡县志·山南道》“兴元府·长举县”:“青泥岭,在县西北五十三里接溪山东,即今通路也。悬崖万仞,山多云雨,行者屡逢泥淖,故号青泥岭。”宋王存《元丰九域志·利州路》“兴元府·兴州”:“青泥岭,山顶常有烟云霰雪,中岩间有龙洞,其山岭上入蜀之路。”青泥岭在今甘肃徽县南,陕西略阳县北。
百步九折 行一百步,却有九个折,此形容青泥岭的陡峭。按,蜀中又有九折阪,在由蜀入藏、入滇道上,其名始见于《汉书·王尊传》:“(王尊)迁益州刺史。先是,琅邪王阳为益州刺史,行部至邛崃九折阪,叹曰:‘奉先人遗体,奈何数乘此险!’后以病去。及尊为刺史,至其阪,问吏曰:‘此非王阳所畏道邪?’吏对曰:‘是。’尊叱其驭曰:‘驱之!王阳为孝子,王尊为忠臣。’”左思《蜀都赋》:“出彭门之阙,驰九折之阪。”其具体位置《华阳国志·蜀志》“沈犂郡”有载:“邛崃山本名邛莋,邛人、莋人所由来也。有九折阪,岩阻峻回,曲九折乃至山上。凝冰夏结,冬则剧寒。”又《太平寰宇记·剑南西道》“雅州·严道县”:“九折阪,即严道山,王阳回辔之所,与邓通所赐铜山相连,即邛崃山之西臂也。山有兽名貊,似熊而斑,能食铜铁。自九折之顶,望蜀中众山,累累如平地。常多风雨云雾,少有晴明,首夏犹冰,初秋即雪。本自邛莋而来,故名邛崃。”
“扪参”二句 扪参历井,王琦注:“扪参历井者,谓仰视天星,去人不远,若可以手扪及之,极言其岭之高也。参井二宿,本相近。参三星,居西方七宿之末,占度十,为蜀之分野。井八星,居南方七宿之首,占度三十三,为秦之分野。青泥岭乃自秦入蜀之路,故举二方分野之星相联者言之。”胁息,《汉书·酷吏传·严延年传》:“豪强胁息。”颜师古注:“胁,敛也,屏气而息。”《文选·高唐赋》:“股战胁息。”李善注:“股战,犹股栗也。胁息,犹翕息也。”李周翰注:“禽兽股战,乌翕气,皆不敢攫执。”又《文选·高唐赋》:“惏悷憯凄,胁息增欷。”李善注:“并悲伤貌。胁息,缩气也。”张铣注:“皆哀惨貌。”《资治通鉴·梁纪》:“王公畏之,重足胁息。”胡三省注:“胁息者,屏气鼻不敢息,唯两胁潜动以舒气息耳。”
西游 杨齐贤注:“自秦入蜀曰西游。”朱谏注:“西游者,游于蜀也。蜀地在西,故曰西游。”
巉岩 《文选·琴赋》:“互岭巉岩,岞崿岖崯。”李善注:“皆山石崖崄峻之势。”又《文选·高唐赋》:“登巉岩而下望兮。”李善注:“巉岩,石势,不生草木。”徐增《说唐诗》:“畏途巉岩,言无立脚之处,必须手着力,而又不可攀援。一似少去得一步为便宜者。”
喧豗 萧士赟曰:“豗,击也。”元熊忠《古今韵会举要》:“豗,相击也。又喧声。”
“剑阁”句 剑阁,《华阳国志·汉中志》“梓潼郡·汉徳县”:“有剑阁道三十里,至险。”《水经注·瀁水》:“又东南径小剑戍北,西去大剑三十里,连山绝险,飞阁通衢,故谓之剑阁也。张载铭曰:‘一人守险,万夫趦趄。’信然。故李特至剑阁而叹曰:‘刘氏有如此地而面缚于人,岂不奴才也。’”《元和郡县志·山南道》“利州·益昌县”:“小剑故城,在县西南五十一里。小剑城去大剑戍四十里,连山绝险,飞阁通衢,故谓之剑阁道。自县西南踰小山入大剑口,即秦使张仪、司马错伐蜀所由路也,亦谓之石牛道。又有古道,自县东南经益昌戍,又东南入剑州晋安县界,即钟会伐蜀之路也。”又“剑南道·剑州·普安县”:“剑阁道,自利州益昌县界西南十里,至大剑镇合今驿道。秦惠王使张仪、司马错从石牛道伐蜀,即此也。后诸葛亮相蜀,又凿石驾空为飞梁阁道,以通行路。”朱谏注:“剑,地名。阁,架板以通行者。”按,剑阁,在今四川剑阁县东北大剑山、小剑山之间。峥嵘,《汉书·司马相如传·大人赋》:“下峥嵘而无地兮。”颜师古注曰:“峥嵘,深远貌。”又《汉书·西域传》“罽宾国”:“临峥嵘不测之深。”颜师古注曰:“峥嵘,深险之貌也。”徐增《说唐诗》:“峥嵘,高峻也。”崔嵬,《尔雅·释山》:“石戴土谓之崔嵬。”郭璞注:“石山上有土者。”《释名·释山》:“土载石曰崔嵬,因形名之也。”《文选·琴赋》:“且其山川形势,则盘纡隐深,崔嵬岑嵓。”李善注:“崔嵬,高峻之貌。”贾昌朝《群经音辨》:“崔嵬,高也。”徐增《说唐诗》:“崔嵬,高不平也,又石山带土也。”
“所守”二句 此前注者囿于此诗之政治寓意,多谓“豺狼”指残害人民的叛乱者。按,张载《剑阁铭》:“世浊则逆,道清斯顺。”又曰:“一人荷戟,万夫趑趄。形胜之地,匪亲勿居。”是诗即化用此意。诗之主旨既是送友人入蜀之时借言蜀道之难来感叹功业难成、干仕不易,则自非况喻割据叛乱者,而是意在以之隐射执政者苟非其人,即是豺狼,表达对仕途坎坷、现实黑暗之愤慨。
吮 《释名·释饮食》:“吮,循也,不绝口稍引滋汋,循咽而下也。”《说文》:“吮,欶也。”
“锦城”句 《初学记》:“《益州记》曰:锦城在益州南,笮桥东,流江南岸,昔蜀时故锦官处也,号锦里,城墉犹在。”《元和郡县志·剑南道》“成都府·成都县”:“锦城,在县南一十里。故锦官城也。”锦城即今四川成都市。
“侧身”句 谓在长安向西而望,因蜀道之难行而嗟叹。康怀远《〈蜀道难〉是李白在蜀地时的作品》谓“侧身西望”乃用张衡《四愁诗》“侧身西望涕沾裳”成语,极言为“剑阁峥嵘而崔”惊叹的神态,是李白在蜀中“从西而望”,非是。
- 本文为国家社科基金项目重大招标项目“《乐府诗集》整理与补编”(13&ZD110)前期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