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云》

四 《云》

《云》于公元前423年演出,诗人认为这是他的得意之作,哪知比赛结果仅得第三等奖,算是完全失败了。他后来把这剧修改过,但未能再行上演。现存的即是修改本。修改本的“第一插曲”里面,提起公元前421年演出的欧波利斯的《急色儿》,还提起许珀玻罗斯赴“联城”会议。许珀玻罗斯是公元前417年被放逐的,可见这剧本是公元前421年到417年之间修改的。

剧中的农人斯瑞西阿得斯娶了一个城市的贵族女子,生下儿子菲狄庇得斯。这年轻人喜欢战车竞赛,浪费钱财,使他父亲负下许多债务。老头子便到苏格拉底的“思想所”去学习诡辩术,想用无理的理由来赖债。于是景后的活动台把“思想所”的内景显现出来:一群肮脏的门徒伏在地下,苏格拉底却坐在吊筐里观察天象。这位哲人接受斯瑞西阿得斯入学之后,便祈求云神。云神降临时,苏格拉底便趁这机会谈论了一些关于自然界的哲学,说是“动力”出来代替了宙斯为王。此后老头子才开始受业,哪知他满头满脑的“旧”观念,“新”的东西简直无法接受。然而,他并不灰心,又回家叫了他年轻的儿子来求学。这孩子听了“正直的逻辑”和“歪曲的逻辑”的一场辩论后,便进“思想所”学习。他学成以后,老头子接他回家,利用从他和从苏格拉底学来的诡辩术骂走了债主。正当他在家里设宴,庆祝儿子学业成功的时候,父子俩为了饮酒颂诗的事,发生了口角;结果儿子打了父亲一顿,还利用诡辩,硬说打得有理。这事情伤了老头子的心,到这时,他明白了诡辩派教育对于年轻人的危害,便跑去烧毁了“思想所”。

早在公元前427年阿里斯托芬就在他的第一部喜剧《宴会》里,分析过乡村教育与城市教育之间的矛盾,对城市教育所培养出来的青年的浮华、堕落和诡辩习气加以讽刺。四年以后,他又回到这主题上来,在《云》里对诡辩派学说再加以严厉的批判。

但是诡辩派是怎样兴起的呢?

公元前5世纪后半期雅典急剧的经济演变造成了新兴的城市富豪(包括作坊东主、商人、高利贷者、战时投机商人)。当时富豪子弟的出路不是经营工商业,便是从事政治活动。在社会动荡的时代,在政治煽动风行的时代,政治上的成功全仗能言善辩、颠倒是非、淆乱黑白。商业及金融的纠纷往往引起诉讼,诉讼上的胜利也有赖于雄辩。所以,当时的雄辩术是具有实际意义的“科学”,在富人子弟的教育中占有重要地位。上述两种社会要求引起了诡辩派的兴起。

诡辩派的思想教育是富豪的思想教育,提倡个人主义与怀疑主义。个人主义,以个人为中心衡量一切,只顾自身利益,不顾国家与人民利益。怀疑主义,否定旧道德的传统,破坏旧宗教的信仰。诡辩派学说就是这两种思想的结合,它有积极的一面,破除迷信和提倡理性,为科学上的求真理开辟了道路;也有消极的一面,用雄辩代替事实,用理论代替实践。它的消极作用却超过了它的积极作用,破坏有余而建设不足。但是这种思想教育和农民的思想教育恰好相反。农民重视辛勤诚实的传统道德,重视实践,重视体力劳动与智力劳动的结合。所以,阿里斯托芬站在农民的立场上,对诡辩派的思想教育加以抨击。

上述这种富豪的思想意识与农民的思想意识的对抗,在《云》里体现为阿里斯托芬与诡辩派的对抗。诗人在剧中极力抨击诡辩派教育所产生的恶劣影响,例如诡辩派教育使理论与实践脱节(空谈诡辩),使智育与体育脱节(不赴健身场),使人与自然脱节(不见阳光和空气),使教育贵族化(收取很高的学费),而且玩弄文字(按字形分辨性别),宣扬错误的教育目的(用诡辩术来赖债),造成教育的恶果(模仿动物生活,儿子可以打父亲),以及文坛上的堕落倾向(青年喜爱不道德的诗歌)。阿里斯托芬认为这种教育对于青年一辈是有害的;旧时代的优良传统不可一概抹煞,所以他提出健身场和音乐师家里的旧教育来和“思想所”里的新教育对照。旧教育培养心灵,锻炼身体,重视礼貌,节制情欲(第四场)。诗人的教育理想是马拉松精神的教育,是雅典民主全盛时代的教育,是集体化、平民化的教育。这就是《云》里所表现的两种教育思想的对立。

有一些学者看见阿里斯托芬反对新兴的诡辩思想,主张旧道德和旧教育,因此断言诗人是顽固的保守主义者,那是不公平的。喜剧来自农村,带来了一些小生产者的保守性;诗人来自农村,也养成了一些乡下人的保守性。可是我们要看他所保守的是腐败的一面呢,还是健全的一面。如上所述,诗人所保守的是旧时代的健全教育,所批判的是新时代的腐败教育,他维护雅典民主盛世的传统,抨击雅典民主衰落期的思想。而且诗人并不是一个顽固派人。他自己就受过充分的教育,参加过苏格拉底的哲学谈话(见柏拉图的《会饮篇》),所以他决不会是一个蒙昧主义者,决不会是新思想的顽固敌人。就在《云》里,我们也可以看出他对于诡辩派学说的积极一面是有所肯定的,例如他借苏格拉底的口来破除宗教迷信,提出当日对天体和气象的科学的说明。

阿里斯托芬在《云》里放进雅典最知名的哲人苏格拉底,但是剧中人物苏格拉底只是一个“讥骂”的对象,与历史人物苏格拉底并没有多大的关系。理由是剧中人物的性格和生活方式与历史人物的性格和生活方式不相符合,例如苏格拉底注重身体健康,不设馆讲学。还有,诡辩派的学说与苏格拉底的学说也不相符合。诡辩派劝人破坏传统,破坏道德,苏格拉底却劝人为善,劝人注重德行。《云》里的苏格拉底只不过是诡辩派的学说和教育实践的人格化,是喜剧夸张的漫画形象。所以,《云》决不是针对个人的讽刺,而是针对整个社会现象和时代思潮的讽刺。不幸,二十五年后(公元前399年),竟有人借《云》对苏格拉底的讽刺,说他否定国教的神,诱惑青年,判了哲人的死罪。这不但使哲人蒙受冤狱,而且歪曲了诗人的思想。

说到《云》的艺术性,首先,我们可以看出剧中没有多少粗野的成分,这表示喜剧在向上发展。诗人在本剧里自夸他写了一部高雅的剧本。

《云》,就结构来说,有些像《骑士》,不像《阿卡奈人》。全剧分四部分:第一部分写斯瑞西阿得斯入学及求学(开场、第一场、第二场),第二部分写菲狄庇得斯入学及求学(第三场、第四场),第三部分写斯瑞西阿得斯赖债(第五场),这是全剧的顶点,第四部分写后果(退场),各部分都能密切结合。“旧喜剧”都有“对驳场”,但本剧里的主要人物之间不可能引起激烈的争辩,只好由“正直的逻辑”与“歪曲的逻辑”来表演“对驳场”(第四场)。这“对驳场”表明全剧的中心思想,前面的各场向着它发展,后面的各场也向着它回顾。

剧中的抒情部分(例如进场歌)写得相当美,可见诗人的抒情才能渐渐成熟了。

  1. 见《云》第518-562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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