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学问

幸福的学问

据说,玛雅日历终结于2012年12月21日。那一天是不是人们炒得震天响的“世界末日”,只有天晓得。然而,玛雅文明本身早已被替代,仅留下为数不多的“遗迹”供后人瞻仰参观,却是不争的“现实”。

“末日”预测,似乎是古往今来的“好事者”乐此不疲的“保留节目”。2000年新旧世纪交替的“慌张”、“焦虑”仍然记忆犹新。记得吗?那是“千年虫”搞瘫全世界计算机网络,更是“圣灵”启示“最后审判日”的预警!

民间公认的“千禧一旦”(2000年1月1日)过去了,科学计算的2001年元旦也过去了,地球还在围绕太阳转动。后来,有神学家出面打圆场:上帝是神,不是人,神哪能会用人间的日历?愚钝的人啊,汶川、智利、海地,地崩山裂接二连三,仍不幡然醒悟。两个星期前,冰岛的火山爆发与青海的玉树地震发生在同一天,“圣旨”早已一清二楚显现在墙上,还不跪拜接令!

《商业周刊》不久前登了一条消息:美国“圣经地带”有些居民坚信,圣灵启示指日可待。届时,这些虔诚的信徒必将承主隆恩,灵魂升入天国。可是,他们的宠物狗猫没有灵魂,不能同往,怎么办?商业社会,有需求就有供应,双方价格谈得拢即可成交。于是,“特种保险”应运而生。精明的经纪人信誓旦旦,保证妥善安置宠物狗猫。那么,谁来看管那些上不了天的宠物呢?只有不太邪恶的非信徒了。“非信徒”不去教堂礼拜,不缴“什一费”(收入的十分之一缴给教会),没有预定天国的门票,只好留在尘世帮信徒们料理“身后事”啦。当然,也不是随便哪个“非信徒”都能胜任,必须经过筛选,符合“不太邪恶”的标准才行。

哇!“非信徒”有资格承担这般重任,天道苍苍啊!圣灵启示,信徒升天,从此无所思无所虑,幸福到永远。留下的“非信徒”们打扫、清理“末日”后的狼藉,自然包括了照顾信徒们留下的宠物。这是各得其所,或者说咎由自取。谁能说“不公平”呢?!

听说,有一项“幸福指数”的调查,自1970年代后期开始直到如今。调查显示:有信仰、坚持去教堂礼拜的人比没有信仰的人们要幸福得多。去除了年龄、收入、族裔等其他因素,幸福的“信仰”差异,年复一年,持续不变。

前几天重读小说《牛虻》,其中有一段“父子牢房对话”,很精彩。奥匈统治者“申请”对牛虻进行秘密军事审判,要蒙泰利尼大主教给暴政罩上一件神圣的外衣。蒙泰利尼陷入两难:一边是骨肉相连、失而复得的亲生儿子,另一边是儿子和朋友策划劫狱、武装暴动可能伤害的无辜教民。老爸想不出两全其美的办法,去黑牢跟儿子商量。牛虻驳斥父亲:无神论者沉沦生死,敢做敢当。哪里像胆小鬼的教徒,遇到难以决断的事就去找上帝哭诉。上帝帮不了你,你就来找我——你的敌人——替你拿主意,替你承担责任。找你的上帝去吧!《圣经》、祈祷书难道写得还不够明白?你要杀死的不过是一个无神论者,算不了罪!

看来,有信仰的人有福了。大是大非全凭上帝做主。罪与罚、功与赏,白纸黑字,明明白白。违背上帝的下地狱,万劫不复;听而不闻“圣旨”的,留在地上继续受苦。迷途羔羊们追随圣父派遣的“牧人”,灵魂已站在“通天梯”上,命运如此确定,心境自然安宁。

没有信仰的牛虻们,看来也很幸福。牛虻在绝笔遗书中写道:“无论我活着还是死去,都将是一只快乐的、飞来飞去的牛虻。”此生没有虚度,别无所恋,再无他求。来自尘土,回归尘土,绝不相信“复活”与“永生”。

那么,可不可以说,在幸福欲望和痛苦现实之间苦苦挣扎的,就是那些没有大悟大彻的“中间群体”——那些既不愿意盲从上帝委派的“牧人”,又梦想有一个自我之外的“什么”来承担不良选择后果的芸芸众生?

“幸福指数”调查始于1970年代,我想,应该与1960年代的社会变革、保守主义暗流涌动有着密切关系。眼下,经济大衰退欲罢未休、国际新秩序将建未立的转型时期,“幸福”的研究再度蓬勃兴旺,也就不那么难以理解了。

几个星期前,哈佛大学老校长伯克(Derek Bok)推出一本新书:《幸福的政治,最新幸福研究给政府的启示》(The Politics of Happiness,What Government Can Learn from the New Research on Well-Being)。四月中,华盛顿著名智库“布鲁金斯学院”举行了一场专题讨论“不确定时代谈幸福”(Happiness in An Age of Uncertainty),经济学家、社会学家、财政部高级官员和《华盛顿邮报》专栏作家聚在一起,讨论演讲“幸福的经济学”。

听起来,伯克校长的新书更像理论概念的探讨,而布鲁金斯的主讲者格蕾汉姆博士(Dr.Carol Graham)则是实证调查的归纳。人们不约而同地讨论了“幸福学”的公共政策含义。伯克校长质疑,政府有没有必要把推动经济发展作为首要任务,既然三十年来国民经济成倍发展而“幸福缺口”分毫不减。布鲁金斯的学者也讨论了政府政策对民众福利的影响。

如同“茶党”在白宫易主前把一些边缘理念推入“主流社会”一样,“幸福”研究也从市井坊间步入高等学府的象牙塔,戴上了“政治学”、“经济学”大帽子。有消息说,法国总统萨科奇成立了一个俗称“幸福委员会”的机构,专门研究如何更“科学”地测量经济发展与社会福利。

唔。全世界人民大团结,共同走在“幸福”的康庄大道上。曙光在前,希望大大的。一向以为,“幸福”只是一种主观感受。“无忧的乞丐,悲哀的富翁”;这山望见那山高,永不休止的欲望跑步机;清心寡欲的不丹佛教徒;乐天达观的丹麦人;经济腾飞、自杀率骇人的韩国……“幸福”,因人因地因时而异,哪能用一把标准尺子衡量?“幸福”,琢磨不透,行踪不定,又岂能纳入“政府”“委员会”的管辖范围?

巧妇难调众人口。当今社会,相当一部分人仍然视“政府”为问题。“政府”本身,已经令这些人感觉不爽。《时代》周刊上星期有一份民意调查:美国目前只有22%的民众认为政府“基本上”或“大部分时间”值得信赖。

不敢相信,“政府”用行政法令调配社会资源,能有效地调节百姓的情绪,提高人们的“幸福指数”。何况,四分之三以上的民众对“政府是否值得信赖”还抱着一个大疑团呢!

2010.4

美国布鲁金斯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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