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用之用

无用之用

“世上有味之事,包括诗,酒,哲学,爱情,往往无用。吟无用之诗,醉无用之酒,读无用之书,钟无用之情,终于成一无用之人,却因此活得有滋有味。”

这句话来自周国平的《闲适》。

太过“有用”的东西,往往伤肝揪肺地折磨人、消耗人,比如升官、发财、成名。

一位好友,有车有房,收入不菲,可每次约见,她都行色匆匆,面色憔悴,总说工作有多忙,事情有多多,自己有多累,一副日理万机的样子。

她说,你看,我每天路上开车有三个多小时,工作占去了十二个小时,没有精力做饭,吃饭常在外面凑合,回到家只有疲惫,哪还有闲情逸致栽花养鱼、谈情说爱,更别提生活品质了。

问她,为何要把每天的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没有缝隙?

她说,时间太紧啊,我只怕把光阴给虚度了。

这样,她把自己活成了一台高速运转的机器,一只不停旋转的陀螺,无休无止地忙碌、奔波,优渥富足却毫无幸福感。

东船西舫悄无言,唯见江心秋月白。

把生活过成生存,生存过得像乞讨,只为维持生命不顾及灵魂的有用,才是真正的无用。

“京城第一大玩家”王世襄在就读于文学院时,不是臂上架着大鹰,就是怀里揣着蝈蝈到学校上课,被老师称作“未知数”。他一生酷爱放鸽、养蛐、驾鹰、掼跤、烹饪,却把这些雕虫小技玩出了文化和情致,玩成了一门“世纪绝学”。荷兰王子专程向他颁发“克劳斯亲王奖最高荣誉奖”,并说:如果没有他,一部分中国文化还会被埋没很长一段时间。

莳花弄草,对月吟诗,正是一些无用之事,把生活装点得绚烂多姿、五彩缤纷,让人揣着一颗快乐心,走过了千山万水。

陈道明年过六旬时,在文章里写道:“有时我们夫妻俩就同坐窗下,她绣她的花草,我裁我的皮包,窗外落叶无声,屋内时光静好,很有一种让人心动的美感。”

有人问一位诗人:“诗不能当饭吃,写诗有何用?”诗人讲:“诗填不满人饥饿的肚肠,黄油面包同样也喂养不了人饥饿的灵魂。”

这回答,精彩绝伦。

只有饥寒饱暖的生活不叫生活。妆容完美,精神也需精致。

无用之处,恰恰正是最靠近灵魂的地方。经常做一些无用的事,才能诞生离人心更近的艺术。这就是庄子说的,无用之用,方为大用。

一位布衣裙钗的女子,令人心动的,不是她漂亮的脸蛋,恰是她那种简单干净、朴素雅致的文艺气质。

看王羲之的《兰亭序》,看出了万千气象,每个字都是诗是画,是世故练达,像是跨越了千山万水的光阴,与古人攀谈对话,那春风拂面、衣袂飘飘的一笔一画,真叫人感受“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英国人说,英国人宁可失去整个印度,也不肯失去莎士比亚。乔布斯说,我愿意用我所有的科技,去换取和苏格拉底相处的一个下午。

佛陀有拈花一笑。于无字处看书,于无声处听音。于无画处观景,于无心处参禅。花一些时间,做一些无用的事,读一些无用的书,超脱功利的世界,享受精神愉悦,此时,心里一定绽开着千万朵莲花。做点无用的事,清心降火解毒,自己与自己和解。

每次回家,我都悄悄收集起儿时那些破旧的小人书,以及表面斑驳的旧红木箱子;我会跑很远的地方去看桃花、樱花、油菜花,左拍右照;我坐在公园晒太阳,看鸟雀鸣枝,赏薄暮春光;我的案几上,养盆花、放几块石头,手里的小叶紫檀,也盘得油光锃亮。母亲说我“不务正业”,可我喜滋滋、陶陶然,心里有说不出的美意。

世间很多美妙的东西,恰是无用之物带来的,比如猝然而临的春雨,虚空飘来的音符,滋养灵魂,让心安顿。

不为无用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