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与吉格斯

鲁迅与吉格斯

白岩松说人到中年之后,就喜欢以常识来判断事情了,不管这个人是谁,也不管这个人有多少光环。白岩松这一句常识,倒是讲得蛮在理。我读乱七八糟的书,逢到扑朔迷离的地方,也会用一些常理来推断,从不在乎对象是君子还是小人。这是一种成熟还是阴暗,我想还是前者的成分多一些吧。

1923年7月19日,在教育部上班的鲁迅回到位于八道湾胡同的家。那座宽敞的四合院,是鲁迅以多年积蓄加变卖绍兴祖屋的钱买来的,然后又花了大半年将其改造为适合一家人居住,特别是适合弟弟的日本妻子羽太信子日本生活习惯的构架。刚到家,弟弟周作人脸色铁青地走过来,递来了他写给鲁迅的一封信,然后转身而去。这封信的内容如下:

鲁迅先生,我昨天才知道——但过去的事不必再说了。我不是基督徒,却幸而能担受得起,也不想责难——大家都是可怜的人,我以前的蔷薇的梦原来都是虚幻,现在所见的或者才是真正的人生。我想订正我的思想,重新入新的生活。以后请不要再到后边的院子来,没有别的话。愿你安心、自重。七月十八日。作人。

这便是“周氏兄弟失和公案”。前因后果究竟如何,只有靠这一封没头没脑的信揣度了。因周作人在短信中写了“我不是基督徒,却幸而能担受得起,也不想责难”这一段话,不免让人联想到一些与男女之事有关的事——基督徒是不允许私通的,否则就会受到全体教友的责难。周作人不想责难,的确是有点隐约,仿佛是说:你要自重,要就此结束,不要再勾引你的弟媳妇了。

收到了周作人短信的当天,终生保持记日记习惯的鲁迅在当天的日记中写下了十几个字:“上午启孟(周作人的字)自持信来,后邀欲问之,不至。”从鲁迅的日记中只可以看出,接到周作人的绝交信后,鲁迅的反应是很想找周作人面谈,但周作人拒绝了,根本不想跟他解释什么。

第二天,鲁迅早起四处看房;两周后,也就是8月2日,鲁迅借了八百元钱,携带朱安搬进了砖塔胡同的临时居所。

对于鲁迅的净身出走,周作人在8月2日的日记中写道:“下午L夫妇移住砖塔胡同。”L就是鲁迅,周作人竟然连哥哥的名字都不想提了,此时执笔的心境,大概可以推出所以然吧。

事情似乎没有结束——第二年的6月,周氏兄弟再次发生了大冲突:6月11日,鲁迅回八道湾去取回自己的书和一些器具,兄弟俩发生了正面冲突。根据鲁迅当天的日记和在场目击者的讲述,鲁迅刚进西厢,周作人和妻子羽太信子就从屋里奔出,指着鲁迅破口大骂,言辞污秽,不堪入耳;羽太信子又打电话喊来几位亲友,夫妻俩继续当众痛骂鲁迅。骂到酣处,周作人拿起一尺高的狮形铜香炉向鲁迅头上砸去,幸亏别人接住拦开,才未击中;而鲁迅也抓起一个陶瓦枕,掷向周作人。在众人拉架劝解下,鲁迅才得以拿了自己的东西离开。

根据现场的情况来看,周氏兄弟的这一番干仗,其激烈程度,仿佛如炸药包炸了似的。“爆炸”之际,在场的人有张凤举、徐耀辰、章廷谦和羽太信子的弟弟重九。羽太信子是用日语开骂的,除了章廷谦,在场的其他六人都懂日语,但后来对羽太信子的话谁也不愿原本道来。既然羽太信子的话不愿复制,就更说明事件的严重性,也说明事件的讳莫如深了。

这一场“爆炸”还真是深入而持久——一直延续到鲁迅逝世,周氏兄弟再也没有说过话。并且,鲁迅死后,周作人提起他,竟然说“那坟头”,可真谓是刻骨铭心吧!对于这一段公案,兄弟两人当时的日记都语焉不详。周作人大约是记在日记中的,后来,又将日记本撕了两页,连自己也不愿面对了。对个中原委,周作人说:“不辩解。”“大凡要说明我的不错,势必须先说对方的错。不然也总要举出些隐秘的事来做材料。这都是不容易说得好,或者不大想说的,那么即使辩解得有效,但是说了这些寒碜话,也就够好笑,岂不是前门驱虎而后门进了狼吗?”这话说出来,基本上等于没说,个中原委,还是搞不清楚。

周氏兄弟的失和,当时的大小报章曾有过各式各样的猜测,有正经的,也有八卦的。后来的研究者,曾将其中原因归结于两种:一种说法是经济论,鲁迅好友许寿裳和三弟周建人持这样的看法,认为兄弟失和的原因,大抵是因为信子持家挥霍,又不满鲁迅的“家长”地位,而“启孟(周作人)真昏”,听信妇人谗言。这一种观点,主要来自鲁迅自己的说法,鲁迅后来曾跟许广平谈过此事,许广平后来写在了回忆录中。在谈话中,鲁迅是这样说的:“我总以为不计较自己,总该家庭和睦了罢,在八道弯的时候,我的薪水,全行交给二太太(羽太信子),连周作人的在内,每月有六百元,然而大小病都要请日本医生来,过日子又不节约,所以总不够用,要四处向朋友借,有时候借到手连忙持回家,就看见医生的汽车从家里开出来。我就想,我用黄包车运来,怎敌得过用汽车运走呢?”从口气上来说,鲁迅在说话的后几句,仍藏有一些冷幽默和自嘲。

当然,当时接近八卦的说法,是认为鲁迅生活不检点,偷窥弟妇沐浴,因而引起事端。这种说法流传很广,不过也不足以让人们相信。日本女子洗澡本来就不介意别人看,即使鲁迅有意无意地看上两眼,也不至于引起羽太信子和儒雅的周作人雷霆万丈,更不足以引起双方一直缄默。常识告诉我们,一个事情要有“炸药包”,至少得有能引起爆炸的“炸药”才是,而像乱花钱之类的事情,似乎还不足以有“炸药包”般的功效。哥俩都是大文化人,一点经济问题,应该不会引发这样的爆炸吧?

关于周氏兄弟的失和,除了那些见于文献的内容之外,倒有一些更为离谱的说法。1991年,《明报月刊》第1期发表了千家驹的文章《鲁迅与羽太信子的关系及其它》,里面提出的一个猜测很耸人听闻:周作人的日本老婆羽太信子曾经是鲁迅的妻子,证据是鲁迅1912年7月10日的一则日记。原文是:“午前赴东交民巷日本邮局寄东京羽太家信并日银十元。”千家驹解释说,“羽太”即羽太信子,鲁迅把寄羽太信子的信函称为“家信”,可知他们是夫妻关系。更有好事之人据此解释,“鲁迅”这个笔名中的“鲁”字取其母鲁瑞的姓,而“迅”(xùn)与“信”(xìn)在南方是谐音字,系指羽太信子。这个笔名,也是他们之间的默冥。孰料羽太信子在嫁给周作人之后,对于这样的“阴谋”深感良心不安,于是就要鲁迅断绝与她之间的暗中来往,鲁迅不愿意,羽太信子无奈,就把真相告诉了周作人,一向温文尔雅的周作人一下子发作了,于是就引发了兄弟之间的天翻地覆,以及后来兄弟之间的终生绝交。

写到这里,恰巧在报章上看到英国著名球星吉格斯“犯事”了——吉格斯这个无比低调顾家的好男人,竟然与他的弟媳娜塔莎有染:2003年的时候,29岁的吉格斯与20岁的“单亲妈妈”娜塔莎在曼彻斯特一家酒吧里一见钟情,随后双方发生了肉体关系。这时候吉格斯的妻子斯黛西正怀着孕。在此之后,吉格斯与娜塔莎一直保持着性爱关系,直到某一天娜塔莎认识了吉格斯的弟弟罗德里并嫁给了他也不停止。而且,娜塔莎后来还产有一个孩子。这段婚姻到底是不是吉格斯撮合的,以及娜塔莎后来生下的一个孩子究竟是谁的,那只有天知道了。最后的结局是,吉格斯与弟弟罗德里30年的兄弟情谊被彻底颠覆,可怜的弟弟罗德里冲着吉格斯大吼道:“你怎么可以做这样的事情,我一直信任你,结果你在背后捅了我一刀!”回转过来,罗德里冲着娜塔莎吼的是,“我再也不相信爱情了”!

吉格斯的偷情故事,当然不能跟千家驹所说的八卦相类比。从热爱鲁迅的立场出发,对于此八卦,我是坚决地不相信,大文学家大思想家鲁迅怎么会犯球星吉格斯的错误呢?两人根本不具有可比性。千家驹一定是老糊涂了。虽然人是有弱点的,但鲁迅先生应该是个例外,似乎看不出什么缺点。我还是相信有其他原因使得周氏兄弟吵架,比如经济原因,比如一段时间双方失眠睡不好觉徒增火气,以及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轻,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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