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路漫漫其修远兮

三、路漫漫其修远兮

尖尖山,二斗坪,苞谷洋芋胀死人,

弯弯路,密密林,茅草棚棚笆笆门,

想吃干饭万不能。

——巴中民歌

中央指示到基层,巴中人民劲倍增。

快马加鞭千里志,宏图再展话飞腾。

——巴中诗人李质夫诗

先行者

我之所以选择到巴中市采访,不只是因为巴中市是革命老区、秦巴山区深度连片贫困区域,还因为巴中市在“八七扶贫攻坚”中,创造了闻名全国的“巴中经验”,成为全国扶贫战线的先进典型。当年我刚从渠县屏西乡调到渠县县委组织部工作,尽管只是一个普通的组工干部,但“巴中经验”在我脑海里却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我隐隐觉得,巴中市的脱贫攻坚,自始至终贯穿着一根红线,我想把这根红线理得更清,因此我选择了巴中市做我的调查对象。

2017年9月5日上午,在南江县城一家普通的茶馆里,我采访了一位长期参与扶贫工作的老人——南江县原扶贫办的蓝有荣老主任。老人今年87岁,退休已经20多年,满头银发,但精神矍铄,思维清晰,说起当年的事,如数家珍。虽然他一再声称记忆不行了,但我听来,却好像是昨天才发生的事。

在氤氲的茶香中,老人慢慢打开了话匣子:

我是重庆万州人,1964年在西南农学院经济管理专业毕业后,国家号召学生们到老少边穷地方去工作,我和另外两个同学响应国家的号召,就到达县地区来了。那个时候南江还属于达县地区管。到了达县过后,另外两个同学在达县结婚了,我没有结婚,被别人称作“条子娃儿”,领导动员我到南江,我想也没想,就答应了。那时流行一句话,叫作“一切听从党安排”嘛!可是上车没多久,心里就有些后悔了,因为越往前走,山越大,公路越窄,还比不上现在农村的机耕路,路中间的草半人高,四个车轮子,一会儿往这边颠一下,一会儿往那边颠一下,把人抖得五脏六腑都想吐出来。车子开了整整一天才到巴中,在巴中住了一晚上,第二天才到南江。

20世纪60年代,大学生还很稀缺,我又是学经济管理的,领导把我当宝贝疙瘩。我一来,便给我安了一个全县金融管理财会股股长的职务,负责全县的金融管理、财务辅导、农村经济调查等事务。县委书记、县长下乡调查农村经济方面的事,都要把我带上。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农村和农民的贫困。乐坝有个社,一个壮劳力一天只挣8分钱。桂林上头杨坝场和红石乡,连8分钱都挣不到,家家户户,都是用3个石头架个锅,就那么放起,吊个铁鼎罐煮饭吃。

1986年,我在农业局当农业科长,管农业赋税、农村金融这一块,组织上想调我到国土局做局长,我当时研究农业经济政策,只想搞业务,没心思去做领导,便拒绝了。后来又喊我到农工部去做部长,我仍然没有去。1986年8月,四川在重庆秀山召开了一个会议,南江是县委主要领导杨清镛书记去开的会……

后来我回到家里,查阅了相关资料,才知道老人的回忆确实有误,他所说的这个秀山会议,召开时间不是1986年8月,而是1984年7月31日至8月1日,会议的名称叫“四川省开发川东山区经济座谈会”,后被称作四川省第一次扶贫工作会议。这个会议是一个发轫,从此拉开了四川全省扶贫攻坚的大幕。

杨清镛书记去开了会回来,就开县委常委会研究,说要找一个懂经济、会管理的人来负责这个工作。常委会完了过后,县委管组织的副书记和县委办公室主任张德才就来找我谈话,说领导安排你好几个地方,你都不愿意去,要搞业务,这次安排,是清镛书记亲自点名,你必须服从组织安排!

听到这里,我笑着问他:“给你安排的什么好差事?是不是扶贫办?”

他说:“那时不叫扶贫办,‘扶贫办’1993年才成立,那时叫经济开发办公室,喊我来牵头组建。我见没法推辞,便和他们讲起了价钱,说:‘要我去,我有一个条件,得我自己选人!’他们说:‘既然叫你牵头,我们当然尊重你的意见!’就这样我走马上任了。‘经济开发办’成立的第一年只有两个编制,我从外面抽了3个人,开始着手调查农村贫困村。那时总的要求是粮食在人均300斤、收入在人均200块钱以下,都是贫困村。不调查不知道,一调查吓一跳,当时全县农业人口还不到50万,49万,粮食不足300斤、钱不足200元的村竟占了全县70%。大多数村民,都是属于‘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住房不遮风雨’的重度贫困户!”

老人说到这里,饮了一口茶,似乎在平抑内心痛苦似的。果然,放下茶杯,他神色凝重地谈起当年看见的一些情景。

他说:“贵民乡双田村有一户人,家里三弟兄,大家喊他们何氏三结……”

我以为他说的是“三杰”,便打断他的话:“为什么叫他们‘三杰’?”

老人笑了笑,才说:“是三个结巴子!”

我这才恍然大悟。

老人继续说:“老大叫何政寐,老二叫何政林,老幺叫何政明。老大40多岁,老二30多岁,老幺20多岁,三条汉子,三根光棍。睡的床只有两只床脚,另两只床脚掉了,用山上那个蛤蟆藤藤把它捆起,下面撑一根树棒,也不知那床是怎么把三个汉子乘起了的?床上就一床烂被子,我们南江人说的像烂油渣子,黢黑,裹成一个坨坨。除了这架两条腿的床和床上的烂棉絮,其他就什么也没有了,就像我们南江人说的一石头打过去,挡都不得挡,就是这个样子!”他把“就是这个样子”的话重复了两遍,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老人似乎想甩开这个沉重的话题,开始说起了当年扶贫的历史。老人说:“当年扶贫,我们经历了两个阶段。从1986年到1989年是第一阶段。县上提出来的口号是3年打基础,5年越温饱,扶贫的手段就是给人均收入不到200元、人均粮食不到300斤的‘三不贫困户’送钱送物,到了每年的2、3月份就要给他们送去。后来看看这个不行,就改输血为造血,给他们发羊子、发猪儿等,每户5只羊子,或2头猪儿,干部亲自给他们送去。县委又提出了‘四个一’,就是每户贫困户,必须要有半亩稳产高产田,要有一头大牲畜,或者猪,或者牛,没有牛或猪,如果养上了5头羊,喂了20只兔子,也算。还有两个一,我一时记不起来了。”

我问他:“通过这3年的造血,情况怎么样?”

老人又笑了笑说:“到了1989年,通过地区和省上来验收,我们南江30多万贫困人口,有95%以上的人达到了200块钱、300斤粮食的‘越温’线!南江县走在了全省扶贫的前面,县上给我们扶贫办两个主任还奖励了一级工资!”

我又问他:“那第二阶段呢?”

老人马上说:“第二阶段就是从1989年以后到1994年,国家又给了南江一个很好的机遇,那就是世界银行的项目贷款!”说到世行贷款,老人似乎抑制不住内心的高兴,笑眯眯地看着我说:“我们那时在扶贫方面做出了成绩,在省上小有名气,省上也就很照顾我们,给我们南江划了将近10万元这么一个基金项目。还有什么种植业、养殖业、社会福利事业、加工业等大大小小的项目,差不多有1000多个。弄项目全凭材料,一个项目就是这么厚一本,和现在的扶贫软件资料差不多。我们一批弄材料的人,在省委招待所旁边租了几间民房,包括文教卫生、农业林业、加工种植……60多个人住在一起,各个系统的人各整各的材料,然后我们统一审批。当时我们几个负责人,连续熬了将近10个晚上的夜,走路都在打闪闪,加上冬天没有空调,烤的炭火,我们项目组组长梁正云,钢炭火把裤子烧了都不知道。我们项目材料整得好,因此在项目资金的分配上,我们南江又比别的县,多分到一杯羹,南江启动的世行项目最多……”

看他说得十分高兴,我突然打断他的话问道:“通过第二阶段的世行项目,南江又有什么变化?”

他说:“最大的变化就是种植业解决了粮食的问题,再就是畜牧业,我们闻名全国的南江黄羊就是那时发展起来的!”

老人像是想起了什么,沉吟了一会儿才说:“那时还有很多乡没通公路,我们下乡凭两条腿走路,有时一天要走几十公里。长赤区的红石乡是全县一个边远乡,海拔1700多米,那个乡历来有养猪的习惯,我们就想把世行贷款的一个项目放到那儿,发展养猪。那天,分管这方面的何长阳副县长,提议我们去看看。我们走到长赤,就不通公路了,只有走路,那天又下了一点雨,路很不好走,加上又是高山,你猜我们走到什么时候才到达红石乡政府?”没等到我回答,他马上说:“走到凌晨1:30,才到乡政府!乡长姓李,听说我们去了,打起火把来接我们,半路上把我们接到……”

听到这里,我惊讶得叫出了声:“1:30?走路?那你们出发是什么时候?”

他说:“从长赤出发大概是下午5点到6点钟,路稀烂,很不好走,又是晚上,我们一人手里拿一根拄路的木棒,就像讨口子一样。走到乡上时,每个人的身上全汗湿了。这个乡上也穷,今天简直不敢想象,整个乡政府里只有两个暖水瓶,把两瓶水拿来,我们去的七八个人,一下就喝光了,马上又烧……”说到这里,老人又笑了起来。

我马上问他:“包括副县长在内?”

他说:“他县级领导带队嘛,还包括扶贫项目组组长等。第二天,乡上群众知道了,感动得不得了,说:‘这才是共产党的好干部,给我们解决问题来了!’那年我们在这个乡,把生猪发展起来了,后来又带动了其他乡。除了养殖业,世行项目对南江的文教、卫生事业支持也很大,还有林业也是一个大头!”

说到这里,我直接把话题转到了“八七扶贫攻坚”上来。老人想了想,说:“我刚才讲的,也是‘八七扶贫’的一部分!‘八七扶贫’全国解决了八千万人的温饱问题,我们那个时候也整了一个‘三〇七扶贫攻坚计划’,就是说再用7年时间,把全县所有贫困户的问题都解决。有些事情我记不太清楚了,我昨天回忆了一整天,回忆起了一个‘五三八’计划,这个计划专门针对这些年扶贫存在的问题做出来的。就是南江的低产田、低产地、低产果树很多,要把这些低产田、低产地、低产果树,改造成为高产田、高产地、高产果树。还有就是培训农民,从精神、文化上扶持他们,我记得全县培训了2万多人。‘八七扶贫攻坚’时期,上面给的资金也多了,这个时候我们就把种植业资金、养殖业资金、加工业资金等一起加起来使用,光是国家给的,整个南江大概是1.6亿,还不包括地方配套资金。没多久,我就退休了。我今年87岁了,记忆力不行了,像当年的‘三〇七’‘三不五治’这些工程的具体内容我都记不起来!但通过这样几轮的脱贫攻坚,南江的面貌得到了很大改变,倒是一个不容争辩的事实。”

老人的话虽然很平淡,所说的事情也许与事实有些出入,但从他平静的叙述中,我分明感到一个先行者的艰辛,正是他们不懈努力和付出,奠定了今天脱贫攻坚的基础。

探路人

千峰万仞大巴山/一堵堵山墙一道道关/山是墙,墙是山/锁了千年的梦/闭了万年的关/难爬的梯,难下的坎/难跨的沟,难过的滩/马帮走不出古栈道/背二哥唱不直山弯弯/摇晃晃的是索桥桥/悬吊吊的是心尖尖/难、难、难/难行路,行路难。

千峰万仞大巴山/一堵堵山墙一道道关/何时打开那墙/何时闯破那关?

这是巴州市巴州区文化馆音乐干部林立创作于“八七扶贫攻坚”时期一部音乐艺术片《巴山之路》中的一段歌词,作者以焦渴而急切的心情,反映了大巴山那重岩叠嶂、奇峰险峻、关隘雄踞给巴中320多万人民经济发展带来的制约,咏叹着路的艰辛和人民群众备受贫穷的煎熬,同时也发出了“走出巴山”的强劲呼喊。

这段歌词又何尝不是“八七扶贫攻坚”时期,那些勇敢的探索者的真实写照呢?

《巴中市志》是这样将当年的“巴中经验”载入史册的:

“巴中经验”是巴中地委、行署率领全地区广大干部群众,以邓小平理论和党的基本路线为指导,在改变贫穷落后面貌的若干实践中逐步形成的。

巴中建区时,全地区所辖四县(市)中,有两个国家贫困县、两个省定贫困县(市),全地区仅有28公里三级油路和20世纪50年代建成的4对长话线路,人均用电相当于全国平均水平的9%,人均财政收入31元,人均占有粮食不足400公斤,有特困村1079个,建卡贫困人口91万人,有3100多农户住窝棚、岩洞,近20万人患有地方病。面对如此贫穷落后的现状,地委书记韩忠信、行署专员周登全带领地委、行署一班人,坚持调查研究、吃透区情、实事求是、科学决策,提出了“狠抓基础,快上工业,活跃商贸,开发旅游”的兴区战略和“三年打基础,五年上台阶,十年迈大步”的阶段性奋斗目标,强调自力更生、艰苦奋斗,全力推动新区建设“超常规、跳跃式”地向前发展。

……

1993年11月,地委、行署主要领导带队行程1100公里,全面考察了巴中地区公路状况后指出,“必须尽快打破制约巴中地区经济发展的交通瓶颈,下决心集中力量苦干大干,要树立办交通就是办企业的思想”;“交通建设是新区建设的突破口”。随后,地委、行署发出了“全区动员、全民动手大办交通”的号召,各级党政积极响应,不等不靠,说干就干。从1993年冬开始,各县(市)全面发动群众,集中人力、财力、物力,开始了第一轮交通大会战,相继对巴水路、唐巴路、巴乐路、平驷路、通水路、通达路、沙南路、双江路、平通路、通前路等干环线公路进行了改造和修建。三年时间,每年成建制地组织几十万群众,进行全民会战交通。地级领导经常上路,县(市)领导常年住路,基层干部同筑路民工一起同吃、同住、同劳动,形成了“百万大军战巴中”的动人场面。共完成投资7.76亿元,改造干环线683.9公里,新修83.7公里,建成砼路118.1公里、油路258.1公里,新建大中桥梁69座58.9.1延米、隧道939米,打通了四条出境公路。巴中交通落后的面貌从此一去不复返,巴中从此铺就了通向山外市场的脱贫致富的大道。

针对“十年九灾、十灾九旱”的区情,地委、行署把“治水兴巴”作为农村工作的重中之重来抓,通过在通江县赤江乡天井村微型水利建设试点,因地制宜提出了全地区水利建设要走“中、小、微结合,以小、微为主”的路子,发动群众在旱山村、社集中成片地打井、建池,修建微水工程,在全地区掀起了大办微水和配套解决人畜饮水问题的兴修水利高潮。由于政策优惠、群众实惠,微水建设发展迅猛。三年多时间共投入资金5亿元,建成微水工程达11万口,配套修建了人畜饮水工程近百处,有效解决了近30万人、20余万头牲畜的饮用水困难,从而促进了全地区水利建设大发展,实现了农业的增产增收,确保了农村的社会稳定。

交通面貌的改观、微水工程的发展,是“巴中经验”形成的基本标志。1996年9月8日,在全省农田水利基本建设“通江会议”上,省委书记谢世杰充分肯定了巴中地区的水利建设和交通建设成就,认为巴中在大旱之年连年夺得丰收,得益于大办水利;短短两年多时间,全地区交通状况彻底改变,得益于地委、行署的正确决策和发动群众投工投劳苦干大干;这是一个了不起的成绩,应好好总结推广“巴中经验”。“巴中经验”第一次被正式提出。

省委、省政府的肯定,增添了动力。地委、行署从巴中实际出发制定的全地区“九五”和中长期社会经济发展规划,进一步从各个方面拓展“巴中经验”的内容。到1996年年底,巴中地区以江北新区为代表的城镇建设取得了瞩目的成绩,干部试任、干部交流走在全省前列,以“创五好、建五有”为主要内容的农村基层组织建设闯出了新路,“建引结合,以引为主”发展电力的能源建设迈出了大步,通信设施建设一举在省内领先,个体、私营经济得到了长足发展,农业“四大工程”进展良好,扶贫攻坚已有20余万人跨越了温饱。巴中地区在解放思想中前进,在艰苦奋斗中发展,完成了“三年打基础”的既定目标。1996年10月28日,《人民日报》发表了《大巴山的奇迹》一文,专门报道了巴中建区三年苦干实干、面貌大变的喜人成就。是年10月5日,省委专门组织了“巴中行”新闻采访团报道“巴中经验”。是年10月30日,《四川日报》在头版头条刊出了大型系列报道《关于巴中经验的报告》,面向全省正式推出和全面介绍“巴中经验”。

从1997年至1999年,全国政协副主席杨汝岱、洪学智,还有胥光义等老将军、老领导先后到巴中视察,中共中央办公厅、中共中央组织部、国家物价局等也派员到巴中调研,一致称赞巴中的工作,肯定了“巴中经验”。《人民日报》、中共中央办公厅《工作情况交流》、新华社《每日电讯》、《经济日报》、中央电视台、四川电视台等报刊、电视媒体先后对巴中工作和“巴中经验”作了报道,省委、省政府将“巴中经验”正式写入了1999年《省委工作要点》和《省政府工作报告》。从誉满全川到走向全国,“巴中经验”在巴中人民不懈进取、继续苦干的历程中不断得到巩固和发展。

“巴中经验”迅速从四川走向全国,成为全国扶贫攻坚的一面旗帜。到1997年年底,巴中地区已有54万人越温达标。1999年2月4日,时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书记处书记、国务院副总理温家宝在谢世杰等撰写的调查报告上批示:四川巴中地区扶贫攻坚的成就充分说明,只要找准路子,真抓实干,就能改变面貌。巴中的经验和他们在实践中形成的艰苦奋斗,苦干兴区,实干改变面貌,大干促进发展的巴中精神,对全国扶贫工作具有普遍意义。“巴中经验”得到了党和国家领导人的充分肯定和高度评价。巴中市(县级)全面实现了在20世纪内基本解决农村贫困人口温饱的目标。

历史的记载总是宏大和简略的,但在这简略的背后,我们不难感受到当年“百万大军战巴中”的热烈动人的场面,感受到当年巴中地委、行署一班人那种敢为天下先、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的开拓者的勇气,感受到300多万巴中人民“宁愿苦干、不愿苦熬”的艰苦奋斗的感人精神。2017年6月17日上午,当我在通江县诺水河镇柳林村3社,采访脱贫致富光荣户李国芝,看见他房顶上还用一块木牌歪歪扭扭地写着“宁愿苦干,不愿苦熬”这八个字时,我不禁对我面前这位面孔黢黑、朴实的巴山汉子肃然起敬。我想,这句言简意赅的口号,大概就是我要寻找的巴中市扶贫攻坚那根一以贯之的红线,或曰“巴中精神”吧!

新征途

贫困不是某一个地方、某一个时段的独特现象,而是全世界性的共同问题,从人类诞生那天起,就如幽灵般如影随形地伴随着我们。因此,消除贫困也便成为一个世界性的难题。况且贫困的标准又是动态的,正如蓝有荣老人所回忆的那样,20世纪80年代中期,他刚参与扶贫工作时,人均粮食不足300斤,现金收入不足200元的,便是贫困户。到了90年代“八七扶贫攻坚”时,贫困标准便变成了年人均纯收入不足500元、人均产粮不足800斤。据《巴中市扶贫开发移民志》(未刊稿)介绍,1994年开始实施“八七扶贫攻坚”计划时,按当时的贫困标准(即年人均纯收入500元、人均产粮800斤),全市共有贫困乡(镇)146个,贫困村1079个,贫困户19.66万户,建卡贫困人口90.86万人,3100多户贫困农民住窝棚、岩洞,16万多人患地方病,70%以上的村不通公路。尽管“八七扶贫攻坚”取得了显著成效,但毕竟是低水平、低标准、低层次的,按照后来《中国农村十年扶贫纲要》的新标准,到2001年初,巴中全市所辖三县一区,通江、南江、平昌被确定为国家扶贫开发工作重点县,巴州区也被列入省重点贫困区。全市重新确定重点贫困村770个,贫困人口101.44万人(其中绝对贫困人口29.6万,低收入人口71.84万)。进入21世纪后,又经过了长达10多年的新世纪扶贫开发,巴中全市的贫困人口由2010年的87.1万人减少到2014年底的43.0156万人(按2300元不变价的贫困线标准),贫困发生率由27.2%下降到14.2%,人民群众的生产生活条件明显改善。但是,全市扶贫攻坚仍面临着艰巨的任务和严峻的考验。43.0156万贫困人口,占了全省贫困人口的8.64%,贫困发生率比全省高6.5个百分点。尤其是699个贫困村的15万多贫困人口,生存环境恶劣、生产条件差,贫困对象发展能力弱,病残或无依无靠占比大,成为一块最难啃的“硬骨头”,贫困现象随处可见,有的甚至触目惊心。

30多年前,刚开始做扶贫工作的蓝有荣主任,在南江县贵民乡双田村看见的“何氏三结”弟兄,家里穷得“一石头打过去,挡都不得挡”。30多年后,仍是这个双田村,从巴中市公安局禁毒支队选派去的第一书记马北晨,看见的并不比蓝有荣老人当年看见的情况好多少:

有个叫岳天武的人,家里6口人,分成了两家,但分家没有分户,户口还在一起。别人给我说他家里很穷,我开始不相信,有一天我到他家里去,才发现那真是叫一个穷!除了一个电灯泡、一台电视机,其他的电器都没有。房屋的墙壁被烟熏得很黑,我去的时候正好在下雨,房顶漏水,床上弄两个盆子接着,厨房里也有两个盆子接着,火盆那个地方也是拿两个盆子接着。有间房子是他女儿的,他女儿结了婚就出去了,我说句不好听的话,那墙壁开的裂缝牛都跑得进去,那还能住人?也不知他女儿一个大姑娘家是怎么在那屋子住的?贺老师你要是不相信,哪天我把照片传给你看一下,新旧对比一下你就知道了。更令我没想到的是,你猜这个岳天武是谁?他还是我们双田村支部书记的亲舅舅!

这种贫困现象,对每个处在扶贫第一线的第一书记或帮扶干部来说,真可谓司空见惯,随口就能举出几个例子来。

比如通江县烟溪乡罗张窝村第一书记文琼:

罗张窝村200多户人,只有8户人修了砖房,而且是那种平房,其余都是那种破破烂烂的土坯房,有的东倒西歪,还有的用木棒撑着,有的用篾条捆绑起来。有一户贫困户,叫张天喜,特别让我刻骨铭心:张天喜本来是家里的顶梁柱,过去在外面打工,10年前得了白内障,没钱医治,现在双目失明了。他母亲80多岁,相当于现在全靠他母亲来支撑这个家。80多岁的老人还种了不少庄稼,挖土豆都挖了5000到6000斤,玉米也收了1000多到2000斤,我去她家里的时候,到处都堆着土豆。那些土豆,都是靠一个80多岁的老人,从山上一筐一筐背回来的。还有一个小孩子叫张长安,张天喜的儿子,今年14岁,读初一。全家三口人,全靠老太婆养,一个瞎子,一个小孩。我经常想,现在有个老太婆在,还好,瞎子还可以吃上饭。可老太婆要是不在了,怎么办?小孩子也和我小时候一样,甚至比我小时候更孤僻。性格太孤僻过后,或者造成抑郁症,或者爆发出破坏力,造成的后果就会是很严重的。

比如平昌县白衣镇蒿坪村第一书记何昌平:

第一次到蒿坪村,看见这个村的条件之差,太出乎我的意料了!后来我总结了蒿坪村有四多:一个是病残人员多。全村建档立卡贫困户89户、326人,通过精准识别降到了70户、260人,其中因病、因残致贫的就是35户、93人。二是荒地荒坡多。漫山遍野的土地都是荒着的,没有人耕种,杂草丛生,野草比人还高,一片荒凉的景象。三是外出户多。全村358户、1430人,整家外出务工和定居的就高达120多户,有的村民组几乎没几户人居住,给人一种荒无人烟的感觉。四是光棍多。以村主任为首的光棍就有33个,我是挨家挨户数出来的。村主任结过两次婚,第一任老婆给他生了一个孩子,然后跑了。第二任老婆又给他生了一个孩子,然后也跑了。没办法,条件太差,留不住女人呀。他们不管是赶集还是走亲访友,都全靠两条腿走路,山又高,路又远,干活全靠肩挑背扛。你说现在这个社会,哪个女的还愿意嫁到你这个穷地方来?别人都说:有女不嫁蒿坪村,吃苦受累穷一生……

好了,我不用再引述下去了。所幸的是,面对贫困,中国共产党人没有采取回避的态度。十八大以来,党中央把扶贫开发工作纳入了“四个全面”战略部署,作为实现第一个百年奋斗目标的重点工作。习近平总书记更向全党、全国人民发出了庄严号召:“脱贫攻坚战的冲锋号已经吹响。我们要立下愚公移山志,咬定目标、苦干实干,坚决打赢脱贫攻坚战,确保到2020年所有贫困地区和贫困人口一道迈入全面小康社会。”

同样,在12301平方公里的巴中大地上,也吹响了新一轮决战脱贫攻坚、决胜全面小康的冲锋号。不但如此,巴中市委、市政府还清醒地认识到,由于历史和自然的原因,全市目前是全省扶贫攻坚、同步全面建成小康社会任务最艰巨最繁重的市州之一,既面临特殊困难和巨大压力,同时也迎来了难得的、前所未有的有利条件和发展机遇。距2020年,只有短短几年时间了,因此,时任市委书记李刚,在市委三届十次全会第一次全体会议上,向全市党员、干部和全体巴中人民,发出了掷地有声的新的动员令:

扶贫开发是一场硬碰硬的攻坚仗,也是一场不可能一蹴而就的持久仗。各地各部门要始终以扶贫攻坚统揽全局,刚性执行《决定》和规划,分年度制订贫困县、贫困村摘帽计划和贫困户脱贫计划,形成任务清单,做到任务、政策、项目、资金、时限“五个心中有数”。坚持既集中火力、重点突破,啃下“硬骨头”,又锁定目标,保持定力,不松劲不闪火,一片接着一片干、一年接着一年干、一任接着一任干,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从此,300多万巴中儿女,又踏上脱贫攻坚的新征途,以分秒必争、只争朝夕的革命精神和攻城拔寨的坚强决心,在当年曾经掀起过“红色风暴红千里”的革命土地上,打响了新一轮的脱贫攻坚战役。

他们又将谱写出一曲怎样的壮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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