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南门

小南门

我是哪一年开始出入小南门的,已经记不清楚。但最迟在1994年,我开始频繁出入其间,则是肯定无疑的。这一年的春天,我考入了西安日报社。而西安日报社的旧址就在南四府街9号。从报社沿四府街南行约一百米,就是小南门。若要出城办事,或者到环城公园散步,小南门便是必经之地了。四府街是一条古老、幽静的街道,两边种满了一搂粗的皂角树,春天,草木萌发,皂角树也抽出了新芽,起初是嫩嫩的鹅黄色的,很快,树叶便变大变绿,蓊郁成一片了。街道变绿了,人家的窗户变绿了,就连走在下面的行人,也如走在绿色的长廊里,觉出无限的荫凉。不经意间,蝉开始叫了,夏天来临了,四府街上空的浓荫也更深了。皂角树结出了皂角,时光在流动,皂角在蝉声中逐渐变大。接着秋风起了,蝉声没有了,皂角变黑变老了,风起处,老熟的皂角在风中摇晃、轻唱。随后便有寒风吹过,有雪花飘下,皂角树褪下了最后一片叶子,徒留下皂角在枝丫间在冷风中瑟缩。皂角树在四府街完成了它一年的梦。但人不管皂角树在做梦,他们一年四季在四府街奔走、忙碌,在小南门黝黑、厚重的门洞里流动,这里面,当然也有我的身影。但那时,一如众人,我对小南门并不了解。

我真正对小南门发生兴趣是在两年以后。我大学时的一位同学在市政协工作,那时毕业不久,没有多少拖累,同学间来往尚多,闲暇时,我便常到他那里去瞎聊。一次,在他的宿舍,我见到了一大摞《西安文史资料》,当时不在意,只是随手翻了翻,但一翻就放不下了,书中记载的文史掌故及历史事件,深深地吸引了我。我便要把这套书借回家看。不想,同学说这套书是他们编辑的,见我喜欢,干脆送了我一套。回家闲翻,便从中得知了小南门的来历。原来小南门是抗战期间,住在城墙内的西安市民为了便于出城躲避日寇飞机的轰炸开辟的,历史并不久远。小南门原来也不叫此名,而是叫勿幕门,原因么,辛亥革命胜利后,井勿幕将军曾在四府街住过多年。人们为了纪念他,将四府街唤作将军街,而小南门也便相应地唤作了勿幕门。勿幕门叫起来有点拗口,因其在南门以西,老百姓干脆便叫作了小南门。

知道了小南门的来历,之后,每次再经过小南门时,我便加意对小南门注意起来。小南门原来是由古旧的城砖券起来的独门洞,不高,也就是两丈高的样子;宽度看上去有一丈多,行驶一辆小轿车绰绰有余,但要并行两辆,就不行了。小南门的城砖黝黑,有一种幽微的亮光,一看就是经历了数百年风雨的砖。这些砖有的是开挖小南门时遗留下的,有的则是别的地方的砖,但有一点是无疑的,它们都是西安城墙的老砖。小南门的历史尽管还不到百年,但有了这样的砖券起的门洞,小南门和城墙便很统一的协调起来,看起来一下子似乎就有了数百年的岁月,沧桑而沉重。闲暇时,我爱在小南门里穿来穿去,喜欢用手去触摸老旧的城砖。从这些城砖上,我感受到了那些逝去的历史,也觉出了时光的无情。

小南门内路西,紧贴城墙的地方,过去有一家葫芦头泡馍馆,店面门脸不大,也就是两间房的样子,但其所做的葫芦头泡馍味道却非常的地道,汤浓肉鲜,馍白筋道;其所熏制的梆梆肉系用柏树枝熏烤而成,吃起来油而不腻,馨香满口,是下酒的妙物,也很有名。那时,物价还不像现在这样腾贵,葫芦头和梆梆肉的价格也不高,我便隔三岔五地和朋友去这家饭馆吃饭、喝酒。大约是1988年夏天吧,诗人阵容从北京来西安组稿,他那时是《中国建材报》的文艺部主任,我当时在省上一家建材厂工作,业余时间好划拉两笔,我的许多稿件就是经过他的手编发的。其中一篇小小说《癌》还获得了该报举办的首届“五色石”征文一等奖。我陪他去了大雁塔,去了兵马俑,最后一天的中午,我专门陪他到小南门里的葫芦头泡馍馆吃了顿泡馍。尽管阵容先生是北京人,却吃得很尽兴,一点也没有吃不惯的意思。饭后,我们从小南门一侧登上城墙,一路向东,边聊边欣赏城墙内外的风光,一直走到和平门,方下了城墙,折向碑林。如今,阵容先生已谢世,每每从小南门经过,我都会念及他给予我的帮助,也会思念这位已逝的朋友。就是那家葫芦头泡馍馆,由于城市改造的原因,也搬到了报恩寺街。尽管报恩寺街离小南门不远,但还是让人有时光交替、物是人非之叹。

小南门的外面是环城公园和护城河,下班后或中午休息时,我常到环城公园里去散步。春夏,这里花事很繁盛,迎春花、桃花、杏花、李花、丁香花、玉兰、紫藤、石榴、紫薇次第开放,行走其间,呼吸着带有花香的空气,看着面前高耸的城墙,看着市民在里面悠闲地散步、锻炼,你会觉出,生活在这座城市真是美好。在黄叶飘飘的日子,在落雪的日子,漫步环城公园,也别有一番诗意与浪漫。我有时向东走到朱雀门、南门,有时向西走到含光门、西门,但无论如何,最终都会沿原路返回,走进小南门,回到我工作的单位。小南门已成了我生命中的一个符号,我想,今生不管走向哪里,我都不会忘记小南门的;我的梦中,都会闪现出它魅人的影子的。哦,小南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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