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学术钻研的乐趣

3.学术钻研的乐趣

冯其庸从1947年底到1948年夏,在无锡国专上海分校前后有半年多。暂时离开了无锡的学生运动,这一段时间过得比较平静,其精力主要用在了读书上。

上海分校的名教授更多了。王蘧常先生亲自讲授《庄子》,他上课不带课本,从正文到注释全是背诵,在疏解了各家的注疏后,往往出以己意,特别发人深思,由于分析得深入细致,一学期竟然没讲完一篇《逍遥游》,却教给了学生治学的门径,让学生领略到那种“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的境界。童书业先生讲秦汉史,精彩极了,人人爱听。他不修边幅,里面的衣服比罩衣还长,脚蹬一双黑色运动鞋,邋邋遢遢,可是一站到讲台之上,马上显得气宇轩昂,神采四射。他什么书也不带,衣袋里塞满粉笔,引文全靠记忆,原文和疏解随手写在黑板上,一字不差。他安排了两名学生一左一右做记录,后来整理出来就是那部有名的《秦汉史》。这些名师的课给了冯其庸很大的启发。

上海分校的管理是比较宽松的,学生可以根据学术兴趣自由选择听课。冯其庸那时正迷词学,并准备毕业论文,一般课程想不听就不听了,像刘诗荪先生讲授的《红楼梦》,就只听了开头几节。他的毕业论文研究对象是蒋鹿潭,这是他从初中就感兴趣的一位清代词人。王蘧常先生了解到他正在苦心搜集资料,就写信介绍他拜识了顾廷龙先生,于是他得以到顾先生主持的合众图书馆看书。很长一段时间,除了上课,每天的大部时间他都泡在图书馆。使他感铭在心的是在顾先生的格外关照下,图书馆将他所读的书,单独存放一个书架,他每天到后就可以取书阅读,无需再办借书手续,不浪费一点时间。他也经常去福州路的旧书店搜寻资料,把那里几家旧书店的集部书架,挨次翻检了一遍,有时晚上看书太晚了,就住在温知书店的楼上,因此和书店经理王兆文成了好朋友。他在图书馆和旧书店的苦心搜寻,没有白费力气,终于找到蒋鹿潭《水云楼词》的各种版本,其中有一部钤有“水云楼”三字的阴文图章,极有可能是鹿潭的自藏本,也或许是他用以赠人的,显得格外珍贵。他同时收集到清代道光、咸丰时期其他一些词人的集子和年谱、日记等书籍,其中有一些是不经见的,如江都丁宝庵的《十三楼吹笛谱》(又名《萍绿词》),嘉禾周存伯的《范湖草堂遗稿》等等。就这样,经过半年时间,他在合众图书馆完成了《蒋鹿潭年谱考略》初稿。这部初稿38年后经增补之后出版,他曾撰联对这位清朝江阴的著名词人表示了由衷的敬佩:“云水苍苍蕴天地浩然正气,兵戈扰扰育乾坤百代词人。”联系冯其庸在乱世中求学的经历,这联语仿佛也是他的写照呢!

经王蘧常先生介绍,冯其庸还拜识了词学泰斗龙沐勋先生和著名女词人陈小翠,两个人都很亲切地接待了他。他聆听了他们的词学见解,还曾把自己的习作给陈小翠看,得到陈小翠“很有灵性”的评价,颇受到教益与鼓励。

除了学术上的追求与钻研,课余大部分时间,冯其庸仍然一如既往地用在书画上。这一年,正好赶上白蕉先生的书画展在上海举办。白蕉先生是学习二王书法的大家,画兰草也极有名。冯其庸原来一直学习欧字,也临过石鼓、隶书和北魏,后来兴趣转向王羲之。白蕉书画展正是一次极好的学习机会。恰巧一位同学与白蕉先生熟识,约请了几个学生一起帮助白蕉先生去布展,冯其庸遂得以在展厅与白蕉先生相识。在挂字画时,他发现白蕉先生的每一轴字画里都夹有一张衬纸,是衬印章的。而这张衬纸上面写满了字,有的是三个字,有的是五六个字,都是从白蕉先生作废的书件上剪下来的。他如获至宝地将这些衬纸收捡起来,后来他就从这些衬纸揣摩白蕉先生的用笔,透过光线,研究其用笔的交叉与转折,进而体认王羲之的书法之妙。白蕉先生的这些“真迹”,他以后保存了好多年,观摩了好多年。

在上海半年之后,一次去老师家的路上,冯其庸被汽车撞伤了。他回到无锡乡下养伤,三个月后重新回到上海。他写了一首诗:“大劫归来负病身,瘦腰减尽旧风神。青山一路应怜我,不似春前跃马人。”这是因为春天他到上海报到时,曾到苏州,在虎丘骑马到枫桥,所以有诗的后面两句。这首诗受到了讲诗学的老师、著名诗人顾佛影的赞赏,他还在课堂上念给同学听。1948年下半年,政治形势变化更为剧烈,国民党已面临崩溃,冯其庸又回到无锡国专,到12月毕业离校。

无锡国专毕业照
无锡国专毕业留影

回顾无锡国专的三年,对冯其庸可以说有两个终身的影响。一个是政治上的影响,他从一个完全不懂政治的农村青年,慢慢接受了现实的教育,接受了进步学生和地下党组织的教育,逐渐认识到国民党反动派的腐败面目,开始勇敢地追求真理与正义,站到进步潮流的一边。

毕业时的留影

另一个是学术上的影响,他亲承许多名师的謦欬,学到了许多学问,更重要的是感受到学术研究的意义与无穷乐趣。这一段求学生涯,成为他一生学术成就的坚固基石。这两个影响相比,后一个影响要大于前一个影响,从他以后的经历来看,他的人生志趣是在学术上,他更乐于在学术上和文化上为祖国和民族做出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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