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同桌·方言·优点

08.同桌·方言·优点

和李红兵的情况有些相似,马阿芳的爸、妈也不是她的亲爸、亲妈,但他们也不是她的二姨夫和二姨。

马阿芳的家在我们县下面的一个乡里,关于她的家事,她从来没主动对我说过。

刚转学到班上的时候,我问过她一次——就像问一位新结识的朋友那样:家里有几口人呀?爸、妈做什么?几个兄弟姐妹?从前在哪个学校?为什么转学到这儿呀?

但是,马阿芳脸上总是欲言又止的表情,有时说了半截话儿,又把话头儿岔开。

哦,我明白了,她不想说。

马阿芳梳着过了腰际那么长长的辫子,又黑,又亮,又粗。

高凤峰明里暗里叫她“马尾巴”,有时还特意在她面前晃来晃去,装模作样地学着老师的样子,踱着方步,朗诵电影台词:“昨天,我们讲了马的呼吸系统和消化系统。今天,我们来讲讲马尾巴的功能……”

马阿芳不敢与他理论,只能气鼓鼓地瞪着他,翻着白眼儿。我不担心这个,倒是担心那条长辫子会把她的头皮坠疼。

你看,马阿芳走路的时候,总是低垂着头,眼睛谦虚而胆怯地盯着地面。长辫子却像个淘气的孩子,固执地向后拉扯着她,所以,她必须用更大的力气平衡反向的力量。于是,她走路时脑袋和脖子向前一梗一梗的。如果步子迈得过大,就给人一种一下一下打地基的铿锵感。我一直猜测,传说中可以换一辆自行车的辫子,一定就是她那样的吧。

与辫子一样乌黑的,还有她的指甲,又长,又硬,没事儿或者想不出问题答案的时候,马阿芳就用铅笔尖、格尺的尖角,吧吧吧吧地抠指甲里的黑泥,抠得耐心而细致。如果不是下课的铃声或者谁打扰了她,她还会不厌其烦地一直抠下去。

这些不算啥,慢慢的,我就适应了。最要命的要算她的方言,南腔北调的,尾音细细的、尖尖的,却懒洋洋地涣散着,好像每句话都有足够的分量,把她的力气都耗没了,需要卖力地拖拽着,才能往前走。

下课时,马阿芳很少出教室,在书桌前站一阵、坐一阵,再趴一阵,急切盼望着快点上课、无限渴求知识的模样。

但上课铃声一响,她又立刻烦躁不安。

我说你不用这么局促不安,像别人家来的客,不用,这是“你的”班级!你的!!

当时,她的脸上活了一下短瞬的笑容,没一会儿,就又恢复到原来的状态了。哦,她是怕同学们笑话,用这种无奈的方法排遣胆怯、孤独,来保护自己。

——偏偏语文老师不知情。

那天上阅读课,语文老师点了她的名字读课文。那时,马阿芳刚转到我班不久,老师的想法也很简单:才来嘛,让她锻炼锻炼,尽快与同学们熟悉熟悉。

可是,在马阿芳迟迟疑疑地站起来之后,阅读课就变成了方言普及课。原本并不生涩的课文,一字一词仿佛是子弹,被她硬梆梆、干巴巴地“射”出来,不时还有卡壳、“臭子儿”的情况出现。

马阿芳的脸憋得通红,一字一字地扔,有时一个字、一个词还要重复几遍,好像它们都是贪吃、贪玩的羊羔,要规矩一下,才能带着它们顺顺当当往前走。

——哪是阅读课呀,分明是一年级小学生的识字课。

同学们先前还忍着,不敢笑。后来,语文老师先笑出声来,便打开了哄堂大笑的“闸门”。

邻班的老师不知底里,一手拎书、一手捏着粉笔,颠儿颠儿地跑过来,探头探脑地看我们班是不是出了什么无法收拾的乱子了。最后,终究也没看明白,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愣着神儿,又缩回班级去了。

但是,马阿芳的另一个特点也很快显露出来,她的几何学得非常厉害。可能那些难题的答案就藏在她的手指甲里,只见她抠着抠着,一道难题就被她救活了;抠着抠着,又一道题也安安静静被她降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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