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退伍军人·李红兵·始料未及
我可不馋鸡爪子,鸡爪子全是皮,没肉,吃着不过瘾。我馋鸡,馋黄洋洋、油汪汪的沟帮子烧鸡,就像在迎春饭店玻璃橱窗里看到的那种。
可李红兵却对我说,她家专门吃鸡爪子,而且多得吃不了。
真能吹牛!我在心里狠狠地说。
李红兵一定是装的,故意来气我。我觉得这不单单是鸡爪子的小事儿,而是一个严肃的大问题——她不诚实,对自己的好朋友撒谎,说明她对友谊特别不看重、不珍惜。我心里犯嘀咕,有点儿不愿意和她一起玩了。
另外,李红兵太娇气,那么大人了,还让她妈给她洗衣服、洗头发、剪指甲。
噢,忘了告诉你们一个秘密,“李红兵”这三个字当中,有一个字是不对的——她应该叫“王红兵”!你不信?有她姐姐王红卫、妹妹王红霞、弟弟王红军作证。
——对喽,就是最最关键的那个字,出了问题。
她现在的妈妈其实是她二姨。她二姨父在部队服役时,有一次实战演习,不小心被一枚流弹击中了脊椎,造成高位截瘫……所以,她二姨家没有孩子,李红兵家姐弟四个,“亲戚家的孩子好养”。她二姨说。
就这样,“王红兵”就变成了“李红兵”,她二姨就变成了她妈妈。
在原来的家里,李红兵并没那么娇气,她要扫地、洗菜、做饭、喂鸡,干许许多多的活儿,还要带尾巴似的弟弟,走哪儿带哪儿,我们都有点烦他碍事。
可是到了这个新家,李红兵二姨啥也不用她干,怕这怕那,好像她是瓷的,保管不好就会碎成残片儿。
她二姨和我妈一样,天天上班。即使站了一天柜台,只要她二姨不回家,她和二姨夫就抱着空饭碗,等着,眼泪汪汪地等着,像是被谁虐待了似的。
在这点上,我挺看不惯李红兵。可是,她二姨并没觉得她那么做有什么不妥。反而推了家门,就乐颠颠地系上花围裙钻进厨房,嘴上一个劲儿地说“稍等稍等稍等”,好像慢一秒钟,就是她对不起人家“爷儿俩”了。
渐渐地,李红兵自己就觉得那些活儿本来就是她二姨的。后来,连她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她也理直气壮、理所当然地不干了。
李红兵她二姨夫是立过战功的人,有特殊津贴,国家发的,按月给的多少多少钱,即使不上班也给。所以,他们家的生活比我家、比大多数人家都富多了。
但她说专吃鸡爪子不吃烧鸡,我怎么也不信——烧鸡都给谁吃了呀?
有一个星期天,我去李红兵家写作业,正赶上她家吃午饭,她二姨非让我也一起吃点儿不可。她二姨夫坐在李红兵推过来的轮椅上,也笑呵呵地说:“别客气!家常便饭,红兵到你们家不也一样嘛。”
我忸怩着脱鞋上了炕,看到椭圆形的花瓷盘子里,果然码着整整齐齐的鸡爪子。
李红兵二姨挑了只肥的递给我,我小口小口耐心地吃,斯文、体面地吃。
还别说,鸡爪子做得不咸、不淡,粘乎乎儿的筋道,还真挺好吃——我怎么觉得那并不是我们平常吃到的鸡爪子,而是另外什么特别的美味呢。
我还没消灭完这一只,李红兵又给我夹了一只,还有点儿不耐烦似的说:“吃吧吃吧,这是我妈的拿手菜……也不知道换个样儿,天天吃,天天吃,我都吃腻了。”一边说,还一边皱着眉,娇嗔、刁蛮地把刚咬一小口的鸡爪子,大动作地丢在自己的饭碗里。
她二姨就嘿嘿地笑,笑得挺惭愧、挺无所谓的样子。
我拿着啃了一半的鸡爪子,不知道该吃下去,还是放在那儿,心里不是滋味。
虽然李红兵没说谎,但她的话里藏着我咽不下、吐不出的什么东西。
那顿饭我吃得很难受,李红兵根本没察觉。
李红兵的“爸爸”为我提供了“我不知道的”生活的样本,鸡爪子分明属于我的未来生活。而夹在过去和未来之间,李红兵在这个家庭中是个什么样的角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