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未知与恐惧的世界
我感到自己渺小而又孤单；再一次招致霍金斯可怕的愤怒；我逃了出来，面对的却是充满未知与恐惧的世界。
“你这个人就是顽固！我不吃你这一套！”霍金斯愤怒地说，接着拿起了棍子。他用双膝夹着我，我努力想要挣脱。我惊恐地哭着说，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我很抱歉，我以后一定会乖乖听话。我恳求他不要打我。即便在他最后将我放开之后，我依然大声尖叫着。
第二天的某个时候，我在一张摇晃的床上醒来，觉得很热。我以为母亲在这里，她长长的头发落在枕头上，脸上闪烁着愉悦的神色。我双手抱着头，哇地哭了起来，母亲不在这里！一个看上去有点儿丑陋的女人拿着一把梳子向我走来。
“快点儿！快点儿！”她一边摇着我的肩膀，一边不耐烦地说，“还有工作要做呢，没时间让你继续躺在床上。”
我挣扎着想要摆脱那只沉重的手，哭泣着说我想找妈妈，想回家。我感觉自己太渺小了，悲惨又疲惫，失去母亲的痛苦简直让我的心都碎掉了。
“你母亲不在了。”女人边说边摇着我，“你真像个女孩，整天哭哭啼啼的。”
“不！不！”我对着她大声尖叫着，“母亲没有离开我，母亲没有离开我。”
“但是她真的抛弃你了。”女人对我说，“她离开了你。”
我让她把我从床上扶起来，她却把我扔在地上。我只能瘫软地坐在地板上，把痛得快要裂开的头靠在床柱上。我儿童时期所有的勇气与希望都已经远去了。在这个可怕的黑暗世界，我如此渺小，只能孤身一人去面对，母亲再也不管我的死活了。我万念俱灰地坐在地板上，眼泪从脸颊上唰唰地流下来，我不想被任何人打扰，也不想动一下身子，更不想见任何人。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应该是在黑暗中过了很久，霍金斯带着那几个男孩进来了。我甚至连害怕他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对着我大声咆哮，我只是坐在那里，身体微微颤抖，然后把头转向另一边。我还记得霍金斯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看了我好长一段时间。我还记得他手里拿着一杯麦芽酒，然后递到我的嘴唇边，强迫我喝了几口。这一切都那么让人感到困惑与迷茫。我根本不在乎这些，我只想一个人好好待着。
可能是第二天或是几天之后，我们沿着崎岖不平的鹅卵石大街走着，天色还早，天气很冷，一团浓密的雾气笼罩着大街。我双腿乏力，走路很不稳。霍金斯紧紧地抓着我的手，抓得我很痛。我们来到乡村的一个集市上。我对这里的环境很感兴趣，因为母亲曾带我与西德尼来过这样的草地，我们在草地上玩耍，还找到了流星花，玩累了，我们就会坐在树底下，吃篮子里的蛋糕。
我们走了很久之后，霍金斯带我们来到一家小吃店，我们吃了香肠作为早餐，我喝了一大杯热腾腾的咖啡。我们走出小吃店的时候，太阳已经出来了。我们沿着一条宽阔的白色大道前进，经过了很多草地与树木环绕的漂亮房子。我从未想象过这样的地方，看到这些美好的景色让我感到很高兴。在温暖阳光的照耀下，再加上吃饱了肚子，我感觉稍微好一些。我想，要是霍金斯放开我的手，我应该也能自己走路了，但我始终都不敢这样跟他说。
我们继续走着，路上车越来越多。很多人忙碌地驾驶马车来来回回，不少农民用手推车将货物推到集市上去售卖。过了一阵子，一辆叫卖小贩的马车过来接我们，霍金斯讨价还价了一番，最后马车载着我们继续向前走。
我坐在车后面、双脚悬空，内心充盈着快乐。道路似乎正在车轮的后面不断倒退。这是一个温暖的早晨，道路上堆着的厚厚白色灰尘与绿色草地的味道都让我内心愉悦，美丽的乡村景色和各种传到耳边的声音都让我感到开心。我们沿着两边的灌木篱墙行驶了一段时间。我看到一些房子有5道栅栏门感到很兴奋，经过这些栅栏门之后，我看到了两边的农场。最后我们来到了巴奈特，也就是集市所在的地方。
这座村庄看起来明媚而干净，狭窄的街道两边耸立着红砖建筑，白色的鹅卵石街道在阳光的照耀下反射着光芒。我们在小屋前面下了车。我认真地搜寻着那里是否有绿油油的草地，但没有找到。霍金斯催促我们沿着田野走过去，因为集市已经开始了。集市上搭建着密密麻麻的帐篷，很多人走来走去，不时传来一阵阵音乐声、喊叫声以及售卖廉价冰淇淋的声音。“嘿，大伙儿走快点儿！”霍金斯用可怕的声音命令道，“快点儿穿上棉绒内衣裤，穿上你们的夹克，否则我就给你们好看。”
我们在一个小帐篷里以疯狂的速度穿好服装，接着霍金斯将我们带到一个更大的帐篷，并且要求我们立即开始跳舞。我们听到他在外面大声叫喊的声音，他的声音甚至掩盖了人群发出的喧闹声。“快来看了！快来看了！这里有乐伦木屐舞表演看！”几个人进了帐篷，接着又进来一些人，最后帐篷里全是人，很多人走来走去。
我觉得跳舞真的很累人。我每次抬起双脚的时候都觉得疼痛，我的胃部因为饥饿在咕咕作响。但是，我一秒钟都不敢停下来。我就是在这个炎热且空气不流通的帐篷里不停地跳着舞，因为帐篷门帘处的那个人始终用可怕的眼神看着我们。当我们想要歇息的时候，霍金斯那张红脸就会露出来，死死地盯着我们。我们看到他的手里紧紧握着那根棍子。
我们一刻不停地跳着舞，帐篷里越来越热，很多发出笑声的人走进来，看着我们跳了一会儿又走出去。我的呼吸变得短促起来，我的头一阵阵晕眩，眼前的事物似乎变得越来越大，又变得越来越小，这一切都让我感到极为困惑。接着，我眼前一片漆黑，我想我肯定晕过去了。霍金斯不停地摇着我说：“你这小子好啊，真是太任性了，等着吃我的棍子吧。”
醒来之后，我又继续跳舞。但我再也看不到任何人了，我只是机械地跳着舞，希望等到有人喊停止的时候。就这样过了好久好久。霍金斯走进帐篷，帐篷里面已经凉快起来，没有任何人了。他走过来用肩膀扛起我，我的大脑也清醒许多，我知道自己不用跳舞了。我身上的肌肉真的太疲惫了，我呆呆地坐在地板上，用恐惧的眼神看着霍金斯用手帕擦拭自己的脸。
“你们这些该死的家伙！”他咆哮着对我们说，“我跟你们说了多少次了，在跳舞的时候要露出笑容。看来我要打你们很多次才行。”我们都颤抖起来。“但我不会打你们。”经过一会儿可怕的停顿之后，他说，“我们现在就要去那里的小屋，去吃面包与奶酪。”
他再次抓住我的手，我们拖着疲惫的脚步来到那间小屋，一个光线充足、非常干净的地方，地板上铺着一些锯屑。屋子里面坐满了人，我们走进去时，他们发出阵阵欢呼。
“这就是乐伦木屐舞蹈队，他们过来跳舞是为了面包与奶酪。”霍金斯用愉悦的口吻说。他看了一眼酒吧的女侍者，后者点了点头，把这个地方清理了一番，腾出空间让我们继续跳舞。
我极度疲惫的大腿几乎抬不起来，跳一下都差点儿要跌倒。可是在霍金斯那可怕目光的注视下，我只能强打精神，在恐惧中喘着气，但我真是累得无法继续跳了。最后，我停了下来，靠在一个吧台上休息。霍金斯想要过来，而我发出了一阵哭声，不禁向后退。我感觉到有人用温暖的手臂抱着我，是那位女侍者。当我看着她那红红的脸颊是如此之近的时候，我伏在她的肩膀上哭了起来。
“可怜的小家伙，你太累了。”她紧紧地抱着我，不让霍金斯将我抱走。“他不应该继续跳舞了，应该吃点儿面包和奶酪。”
“他只是一个任性、忘恩负义的家伙！”霍金斯说。但是女侍者似乎根本不在乎霍金斯说的话。她将我抱到了吧台后面，递给我一杯可能是烈性酒之类的饮料，接着又递给我一块面包，我实在是太疲惫了，根本都没力气吃。之后，霍金斯将我带到集市上，愤怒地抓着我的手臂，将我带回我们之前穿衣服的帐篷里，让我待在那里。
“等我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你。”他愤怒地说，接着将他那张红脸向我这边靠近，“我说过要打你一顿就会打你一顿，我之前一直对你太好了，你给我乖乖待在这里，等着我回来。”
霍金斯说完这些可怕话语之后就走出了帐篷。我听到他在别的帐篷里大声喊叫着，要求他们为晚上的表演做好准备。“进来看看！进来看看！这里是乐伦木屐舞蹈团！门票只要一便士！”
我感觉自己处在一个极度痛苦与悲惨的境地，内心的恐惧让我的整个身体都在颤抖，即便是在如此疲倦的情况下，恐惧的心理依然让我无法入睡。我在黑暗的角落里呆坐了很长一段时间，身体不停地颤抖，每时每刻都在担心着霍金斯随时会回来打我一顿。于是，我匍匐着身子，沿着帐篷的一个裂缝爬了出去，然后不顾一切地跑到听不到他声音的地方。
我走到人群的边缘，以自己最快的速度不停地向前跑。
《大独裁者》剧照，1940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