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21

1821

写给克里斯蒂安·S的十四行诗

我不跳祭神舞,也不对神祇焚香祷告,

它们表面披金裹银,骨子里却泥塑木雕;

我不握背地里糟蹋我名字的坏小子的手,

他们当面对我嘻嘻哈哈,然而笑里藏刀。

我不在妖冶的仕女面前低首下心,

她们无耻地将自己的丑行炫耀;

我不跟着愚民一起当牛做马,

他们甘愿拉着偶像的凯旋车奔跑。

我清楚,傲岸的橡树难免倾倒的命运,

溪畔的芦苇却凭着柔软灵活的腰肢

无论何时总能在风风雨雨中站住脚。

可告诉我,芦苇的前途又将怎样?

真幸运啊:能充当浪荡子的游杖,

能做成擦靴匠拍打衣裳的掸灰条!

我嗤笑索然无味的纨绔子,

他们瞪着我,山羊似的一脸蠢相;

我嗤笑老奸巨猾的狗密探,

他们嗅着我,把鼻子伸得来老长。

我嗤笑学识渊博的猢狲,

他们自我鼓吹,俨然精神界的法官;

我嗤笑胆小怯懦的恶棍,

他们恐吓我,用毒汁浸过的刀和箭。

纵令我们幸福所必需的一切

已被命运的双手捣毁、砸烂,

扔到了我们的脚边;

纵令我们身体里的心

已被撕裂,已被割破,已被刺穿——

洪亮而高昂的笑声仍将我们陪伴。

(杨武能 译)

我曾梦见过热烈的爱情

我曾梦见过热烈的爱情,

还有漂亮的鬈发、桃金娘和木樨,

我曾梦见过甜蜜的唇和刻毒的话,

还有忧郁的歌儿的忧郁的乐曲。

昔日的梦境啊早已经褪色、飘散,

就连梦中的倩影也都杳然逝去!

留给我的只有这软绵绵的曲调,

以及用这曲调铸成的狂热诗句。

你独自留下的歌曲啊,飘散吧,

去追寻我那久已消失的旧梦!

见着它请代我向它问一声好,

我要给空虚的梦影捎去空虚的叹息。

(杨武能 译)

我在夜梦之中看到我本人

我在夜梦之中看到我本人,

穿着缎子的背心,套着活袖口,

身披黑礼服,仿佛去吃喜酒,

面前站着我甜蜜可爱的恋人。

我向她鞠躬问道:“您可是新人?

哎!哎!我要恭贺您,我的好友!”

可是我的话儿哽在喉咙口,

只发出拖长、文雅、冷冷的声音。

突然,从我爱人的眼眶之中

流下辛酸的眼泪,她的倩影

几乎在滚滚的泪波里面消融。

哦,虔诚可爱的星眸,甜蜜的眼睛,

尽管你们在醒时,甚至在梦中,

常常欺骗我,我还想信任你们!

(钱春绮 译)

我梦见一个小人,矮小而滑稽

我梦见一个小人,矮小而滑稽,

他总是趾高气扬,自命不凡,

穿着上等的外衣,雪白的衬衫,

他的内里却是龌龊而卑鄙。

他的内里是草包,可怜之至。

可是外表却显得十分尊严,

他就勇气的问题大谈特谈,

甚至显得很固执,又很惊异。

“你可知道他是谁?过来看看!”

梦神说罢,狡猾地指给我看

一面镜框里的多人合影。

在祭台前面站着那位小子。

我的恋人靠着他,双双说:

愿意!无数恶魔大笑着叫道:阿门!

(钱春绮 译)

我在树荫下独行

我在树荫下独行,

怀抱着无限悲痛;

往昔的旧梦飞来,

潜入我的心中。

高空中的小鸟,

谁教你们这支歌?

别唱吧!我的心听到它,

又勾起无限深愁。

“从前有一位少女,

总是来唱这支歌,

我们小鸟就记住

这支动听的妙歌。”

你们狡猾的小鸟,

不要再说给我听;

你们要引我伤心,

可是我谁也不信。

(钱春绮 译)

听着,德意志的男人、姑娘和妇女

听着,德意志的男人、姑娘和妇女,

你们要征集签名,不惧辛劳!

法兰克福的市民们做出决定,

要为诗人歌德把纪念碑建造

“让来赶博览会的外地商贩瞧瞧,”

他们心里嘀咕,“咱们是诗人的同胞,

从咱们的粪堆里开出了美好的花朵,

谁还能不闭上眼睛,大胆和咱们成交。”

啊,别去碰诗人的桂冠吧,

你们富商巨贾!留下你们的钱包,

纪念碑歌德已自己替自己建好。

尿襁褓那会儿他的确与你们相近相亲,

可眼下离你们却远胜云霄,恰似你们

与萨克森豪森之间隔着一条小小河道。

(杨武能 译)

是的,你很不幸,我也不怨恨

是的,你很不幸,我也不怨恨;——

恋人啊,我们注定是不幸的人!

直到死神扯碎这伤痛的心,

恋人啊,我们注定是不幸的人!

我看到你口角边浮泛的嘲笑,

我看到你倔强的炯炯的眼睛,

我看到你挺胸凸肚的傲态——

可是你却也像我一样不幸。

你嘴边也颤动着无形的痛苦,

明亮的眼睛暗噙着泪珠滚滚,

倨傲的胸膛藏着隐秘的创伤——

恋人啊,我们注定是不幸的人。

(钱春绮 译)

小花儿如果知道

小花儿如果知道,

我的心受伤多重,

它们将伴我流泪,

来医治我的苦痛。

夜莺儿如果知道,

我怎样多病多愁,

它们将高高兴兴

给我唱安慰之歌。

那些金色的星辰,

如知道我的伤悲,

它们会从天而降,

用好言将我安慰。

它们都无法知道,

知道的只有一人:

就是那把我的心

亲手扯碎的伊人。

(钱春绮 译)

这些拙劣的旧曲

这些拙劣的旧曲,

这些不祥的噩梦,

拿个大大的棺材,

将它们全部葬送。

我要放许多东西,

放什么却不说明;

棺材一定要很大,

超过海德堡酒桶

再抬来一副棺架,

全用厚木板打造,

棺架一定要很长,

超过美茵兹大桥

还要十二个巨人,

比莱茵科隆教堂

基利斯督夫圣像

更显得身强力壮。

让他们来抬棺材,

抬出去沉入海洋,

因为这种大棺材

需要一座大坟场。

你知道这口棺材

怎这样大而且重?

因为我也装进了

我的爱情和苦痛。

(钱春绮 译)

在我的泪水里面

在我的泪水里面,

有许多鲜花怒放,

而我的唉声叹气,

变成夜莺的合唱。

如果你爱我,姑娘,

我把花全部奉赠,

而且在你的窗前,

发出夜莺的歌声。

(钱春绮 译)

  1. 克里斯蒂安·塞特是海涅的同学和挚友。原诗共九首,这儿只选译了两首。
  2. 一八一九年,歌德故乡法兰克福成立了一个委员会,准备为诗人建造纪念碑,后因资金短缺未能实现计划。
  3. 萨克森豪森现为法兰克福美因河沿岸的一个区。
  4. 在海德堡的一个“皇宫”地窖里有个著名的大酒桶,一七五一年制造,直径约七米,高十米多,容量为二十三万六千瓶。
  5. 莱茵河上的美茵兹大桥在当时是德国最长的桥。
  6. 基利斯督夫为天主教中的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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