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人喝茶

我只知道在英文里CHINA(中国)是瓷器，最近却在一本书上看到另一说，说CHINA原本是茶的意思。考证得有鼻子有眼，不由你不信。究竟如何，那是专家的事，不过至少就现在的情形看，茶似乎比瓷器更有资格充当中国的符号。洋人来中国，回去时几乎肯定要带些茶叶馈赠亲友，背瓷器回去的却是少而又少。携带不便只是原因之一，更关键的是，瓷器在西方早已大量生产，质量并不比中国的差。

欧美国家也产茶，茶叶他们是不是有，我就不敢断定。洋人商店、超市里卖的都是一盒一盒的袋泡茶，袋里的茶都是碾成末的。但茶既是从中国传入，想来刚开始洋人喝的也是叶状的茶吧？英国小说散文里，常写到喝下午茶的情形，少不了提到精致讲究的茶具，细瓷或银制的壶里，总不会装着茶砖或是高末。

英人的下午茶比我们喝茶隆重得多，茶里或加糖，或加奶，器皿弄上一大堆不算，喝时还要配上糕点三明治。喝茶时穿着既要得体，又要有一份闲情，所以一直是上流社会才玩得起的风雅事。现在洋人喝茶已然平民化，咖啡店不用说，像学校餐厅这样的地方也有供应，价钱和咖啡差不多。但若在别处喝起来，比我们就要添道手续。茶须热水冲泡，洋人平日喝得却是凉水，要喝茶就得现煮。烧水使的是咖啡壶，每次只烧一次饮用的量，水壶、热水瓶照例是没有。热水倾入杯中，袋泡茶放进去晃几下拉出来扔掉，喝完拉倒，绝对的一次性。不论店里家里，续水的事是没有的。

有次我在宿舍公用的客厅里看书，边看边喝茶，喝完一杯又去加水，同住一楼的老外正好撞见，立时面露诧异之色，问我茶是可以反复冲泡的吗？我告诉他我杯里的是茶叶，经得住泡，而且要多泡几遍味道才出得来。他听了将信将疑，我便送了他一小盒茶叶，让他自己试试。过几天又碰到，问他爱喝吗，回说非常喜欢，却又问我一个新的问题：茶叶喝进嘴里怎么办？吐掉呀，我说。吃下去不行吗？他很有些紧张地问。我知道他不是随便一问，肯定是吃肚里去了。于是向他保证，吃进去也绝无害处。他听了顿觉释然，释然之后，他开始对中国茶表示不满：既然不吃下去，为何不像他们一样，做成袋泡茶呢？我听了好笑，心里说，咱们好一点的茶，谁舍得弄成高末？

大概是这老兄把喝中国茶的冒险经历对同楼的其他人说了，以后众人聚首时，有几位便向我问起关于茶叶的问题，我自觉应为弘扬中华茶文化尽义务，便把什么红茶、绿茶、花茶，什么新茶、陈茶，什么喝绿茶不单要品茶的味道，还要辨茶汤色泽，观茶叶形状之类，大说了一通。讲演之外，我请他们一起喝茶，又将茶叶每人分送一点。

想来他们对我中华茶文化之博大精深必是有所体悟吧，我不知道他们把茶叶拿回去如何处置，但不敢草率从事是一定的。因为第二天就有人来问我，每次喝茶茶叶应该是多大的量。显然被这问题困扰的不止他一个，刚才还有人问他，昨晚我在每人杯中，究竟放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