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国家情怀的启蒙之作——《诗经·黍离》赏析

6.国家情怀的启蒙之作——《诗经·黍离》赏析

【导读】

《诗经·黍离》是一首痛惜伤感之作,历次朝代更迭中都有人会吟唱《黍离》,以哀悼国家残破、故土沦丧,因为它蕴含着深沉的爱国之情。此诗相传为平王东迁后,东周的一位大夫所作,诗人经过西周都城镐京,满目所见,早已没有了昔日的都市繁荣,曾经的城阙宫殿,被郁郁葱葱的黍苗代替,此情此景,令作者不禁悲从中来,涕泪满衫。它是亡国之恨最早的悲叹!

诗歌首章写诗人经过故都,见到一片葱绿,“彼黍离离,彼稷之苗”。无论是种的稻谷还是高粱,都长得茂密繁盛,草木丛生映衬了此地人烟的稀少,昔日繁华地,已是人去楼空,就连刚刚经历的战火也难觅印痕了,“一切景语皆情语也”(王国维《人间词话》),黍稷的繁盛与国家残破的凄凉对举,可谓是“以乐景写哀情,一倍增其哀乐”(王夫之语)!国都沦陷,城池残破,虽然山河依旧,但已是人走城荒。诗人独自行走在这荒凉的小路上,往事历历在目,过去的欢笑、幸福,如今已是沧海桑田!于是,诗人心中的无限愁思油然而生,不禁心旌摇摇,充满怅惘,“行迈靡靡,中心摇摇”。惆怅满怀,已是不堪忍受,而更令人不堪承受的是这种忧思不能被人理解,“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这是孤独者的感慨,更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尴尬!切肤之痛、亡国之恨的悲哀,了解的人知道我的忧心,不了解的人哪里知道我内心的悲凉,“我心伤悲,莫知我哀”,这种悲哀无处言说,无法诉说,更加深了诗人内心的悲哀!既然这种大悲哀无法诉诸人间,那就只能诉之于天:“悠悠苍天,此何人哉?”人间的苦难和悲痛,到底是谁带来的?如果天是最正义、最高的主宰者,为何不能给普通人以暗示、启示?不言而喻,苍天自然也无法回应诗人的问题!这一问,诗人的郁懑和忧思便加深一层!

第二章和第三章,描写的景象基本未变,但“稷苗”已成“稷穗”和“稷实”。随着时间的变化,稷黍慢慢成长成熟,与此相随的是诗人从“中心摇摇”到“如醉”、“如噎”的深化。物理时间的变迁,给诗人心灵带来了更深一层的悲痛,忧思越深,能理解者也就越少,“悲凉之雾,遍披华林,而呼吸领略者”,独诗人而已!“悠悠苍天,此何人哉?”这是呼号,更是痛定思痛之后的长歌当哭。戴元初先生说,读此句让人联想到了陈子昂的《登幽州台歌》“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那种广大的悲哀,国破的苍凉感和不被人理解的孤独感,带给我们心灵的震撼,是值得我们细加体味的。

千百年来,沧海桑田,物换星移,当看到国家残破、今不如昔时,无数的爱国诗人发出“黍离之悲”的感叹,后主李煜的悔恨“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杜甫的悲痛“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刘禹锡的悲叹“万户千门成野草,只缘一曲后庭花”,韦庄的怅惘“无情最是台城柳,依旧烟笼十里堤”。那种兴亡之痛,是他们发自内心的失落和悲哀,更是一种凝聚了家恨国仇的悲怆控诉!

(彭早霞导读)

【原诗】

彼黍离离[1],彼稷之苗[2]。行迈靡靡[3],中心摇摇[4]。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5]。悠悠苍天[6],此何人哉[7]

彼黍离离,彼稷之穗。行迈靡靡,中心如醉[8]。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彼稷之实。行迈靡靡,中心如噎[9]。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注释】

[1]黍:小米。离离:行列貌。

[2]稷:高粱。头两句是说黍稷离离成行,正在长苗的时候。“离离”和“苗”虽然分在两句实际是兼写黍稷。下二章仿此。

[3]迈:行远。行迈:等于说“行行”。靡靡:脚步缓慢的样子。

[4]中心:就是心中。摇摇:又作“愮愮”,是心忧不能自主的感觉。

[5]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这两句说,了解我的人见我在这里徘徊,晓得我心里忧愁,不了解我的人还当我在寻找什么呢。

[6]悠悠:犹“遥遥”。

[7]此何人哉:这句的意思是造成这种局面的到底是哪个人?

[8]醉:言心中忧愁犹如醉酒一样。

[9]噎(yē):气逆不能呼吸。

【作者简介】

《黍离》选自《诗经·王风》,列于《王风》之首。《诗序》说:“黍离,闵宗周也。周大夫行役,至于宗周,过故宗庙宫室,尽为禾黍。闵周室之颠覆,彷徨不忍去,而作是诗也。”余冠英则在《诗经选》中认为当是流浪者诉述他的忧思。

【名家点评】

《毛诗序》:“黍离,闵宗周也。周大夫行役,至于宗周,过故宗庙宫室,尽为禾黍。闵周室之颠覆,彷徨不忍去,而作是诗也。”

西汉·《毛诗故训传》:“彼,彼宗庙宫室。迈,行也。靡靡,犹迟迟也。摇摇,忧无所想。”钱澄之曰:“毛云靡靡犹迟迟也,盖意懒而足不前之貌。”李塨曰:“离离,散垂之貌。稷即今之小米也。黍秀,即散垂,稷则苗穗挺直,实乃垂而不散,故黍但见其离离,而稷则见其苗、其穗、其实也。”焦琳曰:“摇摇者,神魂之无主也;如醉者,意绪之俱迷也;如噎者,愤气之填满胸臆也。”沈青崖曰:“述其所见,既非托物,因所见而行为之靡靡,心为之摇摇,亦是实写其忧,而非由于黍稷引起,直是赋体,不兼有兴。”邓翔曰:“章首二句咏物,后六句写情,惟三、四句自肖形神,觉此时此身茫无着落处,深心国事,尚有斯人。”

清·方玉润《诗经原始》:“三章只换六字,而一往情深,低回无限。”

扬之水《诗经别裁》:“《黍离》之悲,则是把整个儿的自己放在一叶痛史里边,故戴君恩曰:‘反复重说,不是咏叹,须会无限深情。’以一个孤独的个人来哀悼沉重的历史,他不能为这个历史负责任,他本来也不在‘佛时仔肩’之列,而却明明把丧亡的哀恸全部来担负。‘不知我者,谓我何求’,与其说是以天下为己忧者的悲哀,不如说,更是‘不知’者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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