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堪的过往,出嫁与逃婚

不堪的过往,出嫁与逃婚

太阳一次次地升起来又落下去,月亮一次次地来了又走了,沙漠里的旱季还是那样的漫长。姐姐阿曼离家出走了,哥哥也去城里读书了,这时在兄弟姐妹中,华莉丝成了年龄最大者,她照顾牲口的任务自然又多了一些。

华莉丝每天早早地就离家出去了,因为她要走很远很远的路去放牧,她还得时不时地抬头看天,计算着走多远才能在天黑前赶回家,可即便是这样,她还是一次次地失算,于是,常常在黑暗中赶着牧群回家。而在回家的途中,时不时地就会有掠食者成群结队在她的牧群外游荡,一不小心就少了一只牲口。每天回家把牧群赶回牲口棚时,华莉丝总会一次次地数着牧群,很多次回家时的牲口都要比出门时少。

生活中的华莉丝会像男孩一样上蹿下跳,也喜欢把男孩当成竞争对手,和他们比谁更会照料牲口、谁跑得更快、谁打架打得赢,在家里她照顾的牲口比兄弟们的都要好。华莉丝有个叫阿迈德的叔叔住在加尔卡约的城里,他的骆驼和其他牲口由她家照顾,他最喜欢华莉丝照顾他的牲口,常常夸奖华莉丝。

父亲也常说华莉丝更像个男孩子,更像是他的儿子,父亲这样说时,是华莉丝最自豪的时候。经历过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割礼后,原本就像男孩子的华莉丝更像个野小子,变得桀骜不驯,无所畏惧,她的坏名声渐渐在周围传开了。

在索马里,没人愿意娶一个不听话的女人为妻,女人的贞操更是比什么都重要。女孩们从小就知道,出嫁时必须是处女,一生只能嫁给一个男人,如果男人早死,就得做一辈子寡妇。

父亲是华莉丝姐妹们的守护神,他常常对她们说:“你们都是我的宝贝,如果有人想侵犯你们,你们一定要告诉我,我要保护你们,愿意为你们死。”

父亲是这样说的,确实也是这样做的。有一次,大姐阿曼在放牧时,一个男人过来纠缠她,跟她说了很多好话,阿曼呵斥他,让他滚开。那个男人知道甜言蜜语对阿曼没有用后,竟然想施暴。幸好高大的阿曼身手敏捷,她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狠狠地把对方揍了一顿,回家后还把这件事情告诉了父亲,父亲又找到了那个男人,狠狠地揍了他一顿。

还有一次晚上,大家都在睡觉,突然被妹妹福兹雅的尖叫声惊醒,大家都坐了起来,看到了一个男人的影子朝着远方跑去。睡得和大家有段距离的福兹雅还在尖叫,大家过去看她,看到她的大腿上有着白色的精液。

父亲没有追上那个变态狂,却记住了他留在沙漠里的脚印。过了一些时候,父亲去井里打水,一个年轻人也来打水,他在井边来来回回地走,脚印留在了潮湿的地面上,父亲看到熟悉的脚印后,断定了那天晚上跑了的人就是他。

于是,父亲重重地挥出拳头,朝那人的头上狠狠地砸去,不料那人从身上抽出一把非洲杀人刀,朝父亲狠狠刺来。父亲在被连刺四五刀后,终于夺过来了那把刀,之后也在那个年轻人的身上连刺了几刀。一时间,两个人拼得你死我活。父亲回家时一路滴着血,他那次伤得很重,在家里躺了几个月才渐渐地好起来。

华莉丝的坏名声还没有完全传开,父亲决定给她找个男人把她嫁出去,杜绝后患。一天傍晚,华莉丝放牧回来,正在牧圈里给奶牛挤奶,父亲在棚子外喊她:“华莉丝,过来,华莉丝,过来。”

父亲的声音里有着难得的柔情,这是父亲额外有事要华莉丝做时才有的声音。她以为父亲要吩咐她做什么事,于是走到了父亲身边。父亲让她坐到自己的大腿上,对华莉丝说:“你像一个男孩一样,把牲口照料得最好,爸爸会挂念你的。”

父亲的话让华莉丝觉得莫名其妙,她以为父亲是想念阿曼了,于是伸出双手圈住父亲的脖子说:“爸爸,我不会离开你的,我会一直陪在你和妈妈身边的。”父亲说:“不,宝贝,你马上要离开这个家了。”华莉丝不知道父亲在说什么,疑惑地看着他,父亲说:“爸爸给你找了个丈夫,你马上要离开爸爸妈妈了。”

在华莉丝以往的十三年的生活里,她看到的只是天空和沙漠,做的事情就是每天照顾牲口,母亲也只是告诫她们在婚前必须是处女。关于性和婚姻她们是懵懂的,在这里也没人公开谈论这些。

第二天华莉丝一早又去放牧,想到父亲让她嫁人,她变得忧心忡忡。如果一定要她嫁人,她希望新郎是贾马,但想到一心想嫁给城里人的阿曼,在父亲刚刚打算让她嫁人时就逃走了,华莉丝希望自己能够说服父亲,接受她的建议。

于是一整天,华莉丝都在想着计谋,希望能说服父亲放弃让她嫁人的念头,可是直到夜色来临,她还是没能想出一个好的主意。当她赶着牲口回到家时,妹妹看见她回来了,迎上来说:“姐姐,父亲领来了一个人,正等着你呢。”

华莉丝立刻就猜到了妹妹口中的那个人是谁,心烦意乱的她朝着妹妹大吼:“走开,滚一边去。”妹妹吓得跳到一边,华莉丝自顾自地把牲口赶回棚里,在里面忙碌起来。父亲看到了华莉丝,叫她过去,华莉丝极不情愿地朝父亲走去,于是她看到了父亲旁边坐着的一个手拿拐杖的老头子,看上去有六十多岁。暮色中,华莉丝看到那人花白的头发和花白的胡须,是那样的刺眼。

父亲朝华莉丝招招手说:“过来,宝贝,来见过加鲁尔先生。”华莉丝满脸不悦,为了不违抗父亲,她不得不和那老头打招呼:“你好。”是人都能看出来,她脸上写满了不高兴和不情愿。父亲了解女儿,知道这时最好让华莉丝走开,不然看着她这样的神色,恐怕没人敢娶她。父亲说:“华莉丝,不要害羞,累了一天,去找点吃的吧。”于是,华莉丝赶紧离开了。

那天晚上,华莉丝整晚都没睡好,她一想到父亲要把自己嫁给苍老的加鲁尔先生,不由得悲从中来。她从来没有离开过父母,她不想跟一个陌生的老头去杳无人烟的地方放牧,然后生一堆孩子,每天像母亲一样照顾着牲口。如果这老头早早地死了,自己一个人拖着孩子照顾牧群,生活会更加艰难。华莉丝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是她知道这绝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天亮时,华莉丝又去放牧,临走时父亲问她:“华莉丝,昨晚来的加鲁尔先生,就是父亲为你找的丈夫,你觉得如何?”华莉丝冷冷地说:“爸爸,他太老了,我不想嫁给他。”“这有什么关系,年纪大他就不会去外面找其他女人,会在家里好好照顾你。你知道他给了多少聘礼吗?”华莉丝说:“多少?”父亲两眼放光,咧嘴笑着,在华莉丝面前伸出五个手指,说:“五峰骆驼耶!”

华莉丝真担心下一秒会有口水从父亲的嘴里流出来。她知道无法改变父亲的心意了,点着头低声说:“我该出去放牧了。”说完,转身赶着牧群,朝着大漠深处走去。父亲看着没有抗争的华莉丝,心里的石头落地了。

看着面前和自己日日相处的牧群,她知道自己再也没有更多的机会照顾它们了,离别的愁绪涌上心头。即使这次侥幸父亲同意她不嫁给这个老头,那也会换个人把她嫁出去,父亲是认定了要拿她换骆驼的。

她不想继续过这样的日子了,在沙漠里结婚生孩子,到处流浪着照顾牲口,却一辈子吃不饱穿不暖,连一双鞋都买不起。看着自己被荆棘和石头刺得伤痕累累的脚,华莉丝只想哭。记得七岁那年,阿迈德叔叔来到她家,大声夸奖华莉丝把他家的羊群照顾得这么好,华莉丝要求叔叔给她买一双鞋子,叔叔满口答应,说下次一定带来,她对叔叔家的羊群照顾得更尽心了。

不久,父亲带着华莉丝去见叔叔,华莉丝以为叔叔会给她买一双像母亲那样漂亮的皮凉鞋,谁知叔叔给她的是一双廉价的橡胶拖鞋,华莉丝觉得叔叔辜负了她的一片苦心,失望的她把鞋子朝着叔叔的脸上扔去。叔叔看到无礼的华莉丝,生气地对父亲说:“你是怎么教育孩子的?”华莉丝说:“我宁愿被荆棘刺,被毒蝎子咬,也不要穿你这双烂鞋子。”

华莉丝仍然不得不照顾着阿迈德叔叔家的羊群,以及自己家的牲口,可是她始终没有鞋子穿,就那样赤着脚在沙漠上来来回回地行走,脚上爬满了蜈蚣一样的疤痕。直到很多年以后,她才拥有一双属于自己的漂亮鞋子。

闯进模特界有了自由支配的金钱后,华莉丝对衣服的要求不高,穿来穿去就那么几件T恤衫和几条牛仔裤,却有各种各样的鞋子:高跟鞋、平底鞋、旅游鞋、长靴、短靴……多得都数不过来。哪怕这些鞋子没有衣服搭配,买回来后静静地放在鞋柜里,只要看着它们,华莉丝的内心就有大大的满足感,这些鞋子弥补了她孩提时对鞋子发疯般的渴望!

那天放牧回家,华莉丝闷声不响,母亲看着不开心的华莉丝,就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华莉丝说:“难道你不知道父亲要把我嫁给一个老头吗?他那么老,为了五峰骆驼,你们居然要把我嫁给那样的老头。”母亲没有说话,把华莉丝揽到自己的怀里,伸出手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

华莉丝仰起头,眼睛里布满了泪水,她凄惨地说:“妈妈,我不想嫁给他。”母亲说:“宝贝,妈妈帮不了忙,你父亲已经决定了。”华莉丝知道,她再怎么央求母亲都于事无补,在这个家里,父亲说了算。在整个索马里,男人凌驾于一切女人之上。

看着广袤的天空下无边的沙漠,有风从那边吹过,风从哪里来,风到哪里去?这一刻,华莉丝内心通明,她要追着风的脚步,去看看外面的世界,虽然她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不知道远方有多远,可她分明听到了远方的呼唤,她知道,她要走了,她必须走。

趁着父亲不在,当弟弟妹妹们睡着后,华莉丝悄悄地和母亲说:“妈妈,我要走了,我不能嫁给那个老头,我要去摩加迪沙找姨妈。”

母亲说:“孩子,你知道摩加迪沙在哪儿吗?你知道摩加迪沙离这儿有多远吗?你如何到达摩加迪沙呢?”

华莉丝摇摇头说:“妈妈,我不知道摩加迪沙在哪儿,也不知道摩加迪沙离这儿有多远,更不知道如何到达摩加迪沙,但是我知道,我要离开这里,我不想一辈子过这样的生活。妈妈,我什么都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我必须走。”

母亲说:“孩子,天都黑了,你能去哪儿?”对,天都黑了,但是天黑后还会天亮,只要心中有着希望,天就永远不会黑。华莉丝说:“我现在不走,等明天天亮再走,妈妈,我要好好睡一觉,求你明天一早叫醒我,别让爸爸知道,好吗?”

为了能有体力赶路,华莉丝决定晚上好好睡一觉,因为有梦,内心平和,一躺下她就睡着了。也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间,母亲把她推醒,她看看睡在不远处的父亲,正发出沉睡的鼾声,再看看睡在身边的弟弟妹妹,她知道,这一别,就是万水千山。

母亲牵着她的手,华莉丝看着母亲的脸,她要把这张脸庞烙在心底。母亲说:“走吧,孩子,趁你父亲还没醒来,你要自己保重,不要担心妈妈。”华莉丝扑到母亲怀里:“妈妈,谢谢你叫醒我。”

“华莉丝,不要忘记妈妈,永远不要。”母亲说着推开华莉丝,“走吧,孩子,趁天还没亮。”华莉丝朝身后看看,那里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清,那里有她的家,有她的父亲,有她的兄弟姐妹,还有她照顾过的牲口,可她必须要离开,离开这熟悉的一切,走向一个未知的未来。

其实,在每一颗心灵的深处,都有着独有的痛苦,但也有一扇面向幸福的窗户,想要打开幸福的窗户,你可能要踩在荆棘丛生的路上,可能要面对千难万险,可能要和死神搏斗,一路的艰辛,你无法想象。华莉丝没有过多考虑,她只是一路向前,和母亲挥挥手后,她就转过身一头扎入了黑暗中,撒开腿朝着大漠深处奔去。

为了拒绝父亲安排的人生之路,华莉丝一个人在黑暗中狂奔。她不知道摩加迪沙在哪里,只是天真地认为,她一定能顺利地到达摩加迪沙,一定能找到姨妈。

她从家里出来时,除了带着一块围巾,并没有带牛奶、食物和水。她光脚奔跑在沙漠中,她不知道摩加迪沙在哪个方向,只是在夜色中拼命地奔跑,拼命地奔跑。摔倒了,站起来继续;被石子硌痛了,她就咬咬牙;很多次踩到树根,最怕蛇的她以为是踩到了蛇,惊得跳起来。

可是她必须往前跑,如果不小心被父亲抓回去,她就得嫁给那个老头,一辈子在沙漠里放牧。太阳移到了头顶,阳光炙烤着大地,放眼望去,除了黄色的沙,就是金色的阳光。沙漠里最不缺的就是阳光,一年大部分时间都是太阳直射。华莉丝跑得筋疲力尽,在无边无际的沙漠里,奔跑的她渺小得就像一粒飘动的尘埃。

她又饥又渴,实在跑不动了,于是放慢脚步,改跑为走。这时,她在风中隐隐捕捉到一个声音:“华莉丝……华莉丝……”她以为是幻觉,停下来认真倾听,那声音再次传来,这次她听清楚了,原来是父亲的声音。

循着声音望去,她看到父亲顺着她来时的路,疾奔而来。这一惊非同小可,华莉丝打起精神,像羚羊一样继续朝前奔跑。就这样,她在前面跑,父亲在后面追,两人像在沙滩上冲浪,你追我赶,在沙漠上展开一场持久的奔跑大赛。

在索马里,最重要的交通工具除了骆驼就是双腿,为了找水和放牧,常常要走很远的路,想在天黑前赶回家,就得奔跑着来回,天长日久,每个人都擅长奔跑。

不知跑了多久,华莉丝没有再听到父亲的声音,以为他追不上自己了,于是就想停下来喘口气,可回头一看,父亲正追上一个沙堆,吓得华莉丝不敢再停下脚步。就这样,两人在沙漠里你追我赶了好几个小时。这时,太阳开始西沉,华莉丝好久没听到父亲的喊声了,也好久没看到他的身影了,她相信父亲应该已经往回赶了。

太阳已经沉到了地平线上,父亲即使往回赶,也不可能在天黑前到家了。沙漠中没有路,只能靠耳朵倾听家人或牲畜发出的声音来判断家的方向。因为沙漠的寂静和开阔,声音可以随风传得很远,这是生活在沙漠上的人练就的一种特殊的认路方式。

华莉丝在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回头看看来时的路,延伸着一行孤独的脚印,她猛然意识到,原来父亲是顺着自己的脚印追踪而来的。为了躲避父亲,华莉丝改变了方向,反正对她来说,哪个方向都一样,因为她根本不知道摩加迪沙在哪里,她只希望奇迹能降临到她身上,保佑她找到姨妈。

为了避免沙漠里留下自己的脚印,再次上路的华莉丝,不再走在柔软的沙子上,而是走到靠岩石一边的硬土上。她不知道前方迎接她的是什么,只知道她不要再过现在的生活。

天开始黑下来,沙漠又一次迎来了黑夜,奔跑了一天的华莉丝,看到旁边有一棵树,于是走到树下背靠着树干坐了下来。她仰望天空,蔚蓝的天空上群星闪烁,她想念母亲,想起母亲慈祥的目光,想起母亲温暖的怀抱,从没离开过家人的华莉丝,好想回家。

她哭了,这个在吉卜赛女人一刀一刀地在她阴道上撕割时都没流泪的女孩,现在却哭了。她想起和弟弟妹妹们晚饭后一起坐在篝火前玩耍,想到临走前母亲给她的深深拥抱,想起割礼后一个人孤独地躺在棚子下……想着想着,眼皮越来越重,靠在树干上的她不知不觉地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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