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
若干年前,第一次接触香烟,是同学拿来的茶花,一种现在几乎销声匿迹的烟。他递给我一支,因为不会抽,被呛了一口,局促地捻灭了烟,转而看向烟盒,白色衬底娟秀地写着: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这一语,掀起千重浪。
今日提笔写起徐志摩,如同迈上他的道路,浅浅望去,1920年,徐志摩与林徽因相识。
我霎时想起了这句话: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秋,如日薄西山,晕色恰好。
徐志摩认识林徽因时,林徽因刚满十六岁,正是韶华。人人皆有梦中情人,未见却早已熟悉于心,直到那个相似的人出现,才恍然明白,若不是梦中见过千万次,又怎会如此熟悉。
想起朋友H的择偶观。
他说,找一个漂亮的女人容易,找一个有智慧的女人也容易,可是要找到一个既漂亮又有智慧的女人却困难至极。
我想,徐志摩生命中的第一个女子,张幼仪这位旧式女子,虽然生得温婉可人却少了一份蛊惑男人的魅力,虽然心智纯朴却不懂艺术高雅。那么,当徐志摩遇见林徽因,自然成为了他生命中的惊艳。
徐志摩是先结识了林徽因的父亲林长民,后才认识这位聪慧美丽的小姐。
早在徐志摩来英伦之前,林长民因为政坛失意,一路西行来到了伦敦。此次赴欧,是林长民“抗日”的一种象征,表示此后与日本绝缘。林长民风流倜傥、面容清癯,且善于交际,刚到伦敦不久便已是各大集会演讲的常客,由此结交了很多伦敦的政界与文艺界的名流。待到徐志摩来时,林长民在伦敦已经声名俱佳,成为名流之士了。
前文说过,徐志摩喜交社会名流。林长民是梁启超的政坛好友,私交甚好。徐志摩是追求美的人,林长民清奇的相貌自然让他心生好感,再加之有一女生得落落大方、才貌双全。徐志摩对于林长民的倾慕与好感,正所谓天时、地利、人和,三样齐聚。
当两人交情日深时,抛去哲学、人生、经济、国事等宏伟话题,自然要探讨个人的感情史。林长民正是在自述自己的感情史时,突发奇想,设计了一个情节,由徐志摩扮演女子,是有夫之妇;林长民则扮演她的情郎,两人在束缚的境遇下私定终身,互诉情思。
两人对于这种文字游戏乐此不疲,是因为彼此各怀心事,那时徐志摩是碍于绅士风度,不敢直接给林徽因写情书,而通过林长民,情书虽然换了名字,却是写给林徽因的。他是希冀着:若是林长民不小心将自己所写的“情书”遗落在书桌上,她便会知道自己的一颗爱慕之心。
而林长民则是因为相思太苦,需要有人倾诉。后经考证,林长民款款深情、切切真心对着的信中的“仲昭”,正是浙江石门的徐自华女士。
文字是隐秘而深情的,因为没有了表情与声音,反倒弥久珍贵。
如写道:我爱你。写下之人,因为白纸黑字、铁证在此而无法作假、抵赖。阅读之人,因为这个三字深情厚重,却看不到眼神、听不到语气,唯有信以为真。
某次与三两好友相约吃饭,几杯酒下肚,男性友人们谈到了初恋。
A君说:送了花,还写了很多情书。
B君反问:现在信息这么发达,物质这么富足,情书还管用吗?
A君趁着酒意,郑重答道:女生有时就是被那么一两封情书所打动。
我在一旁怔住,是啊,一张结婚证,一封情书,说到底只是一片薄纸,不过是多了章印与笔迹。可对于收纳之人,却如圣经一般,字字落心,话无所依托,字却抵得住时间。苍老而寡情之时,翻起那旧了的信,谁又经得住内心的叩问,不落下泪来?
自古以来,人们总喜欢将徐志摩这类的文人称作“风流才子”,风流一词虽有“风采”之意,但也有“放荡不羁”之意。我想才子们之所以风流,除了人性本能的欲望驱使外,更重要的是他们比常人需要更多的感情。
才依情而生,若是无情,那才便也干涸了。
徐志摩苦苦追求林徽因,对于他而言,见到林徽因的时间短暂极了,他想与她朝夕相处。但两人毕竟不是夫妻,不能耳鬓厮磨、抵足而谈。无奈,相思之下,他只能转念想到了远在故乡的结发妻子张幼仪。
1920年11月26日的家书中徐志摩写道:
父母亲大人膝下:
儿自离纽约以来,过二月矣!除与家中通电一次外,未尝得一纸消息。儿不见大人亲笔恐有年矣。儿海外留学,只影孤身,孺慕之私,不俟罄述。大人爱儿岂不思有以慰儿耶?……从前媳尚不时有短简为慰,比自发心游欧以来,竟亦不复作书。儿实可怜,大人知否?即今媳出来事,虽蒙大人慨诺,犹不知何日能来?张奚若言犹在耳,以彼血性,奈何以风波生怯,况冬渡重洋,又极安便哉。如此信到家时,犹未有解决,望大人更以儿意小助奚若,儿切盼其来,非徒为儿媳计也。
徐志摩的父母考虑,若是让张幼仪与徐志摩长久分居,的确不利于夫妻感情的发展,于是他们便让张幼仪乘船前往伦敦与徐志摩会合。
张幼仪在家乡苦守春秋,徐志摩对她无一书信,无一温存,除了公婆的关爱,她得不到一丝从丈夫那里而来的爱意。此刻得知徐志摩央求她过去的消息,张幼仪的内心矛盾极了,她自知徐志摩并不喜欢自己,去了也不会有幸福美满的生活。然而,她无法欺骗自己的心,因为她的心告诉她:她爱他,她渴望与他在一起,哪怕有再多的痛苦,她也心甘情愿。
那是冬季,张幼仪远涉重洋,怀揣着一颗如新婚般悸动的心,奔赴徐志摩而来。
料想两人重逢那天,徐志摩也是满心欢喜的,他穿着黑色毛大衣,梳着欧式贵族的发型,在港口对张幼仪翘首以盼。可当张幼仪的船快到了岸,她的担心与怨恨又油然而生,她望着岸上的徐志摩,内心仿佛有一个细微而决绝的声音在不停地对她说:他不爱你,他不爱你。
张幼仪后来回忆写道:
我斜倚着尾甲板,不耐烦地等着上岸,然后看到徐志摩站在东张西望的人群里。就在这时候,我的心凉了一大截。他穿着一件瘦长的黑色毛大衣,脖子上围了条白丝巾。虽然我从没看过他穿西装的样子。可是我晓得那是他。他的态度我一眼就看得出来,不会搞错的,因为他是那堆接船的人当中唯一露出不想到那儿表情的人。
张幼仪是该庆幸徐志摩此刻是珍惜她的。只是,徐志摩不知,自己能守住这颗为她的心多久。
常听友人念叨“骑驴找马”这个词语,语气酸极了。
我后来暗自思忖,若是一人骑驴找马,那必定是此人最初不知骑的是“驴”,直至遇到了“马”,这才得知自己原本骑的是“驴”。若是此人一开始便遇到了“马”,那不定人生之途皆是“驴”了,成就一桩旷世佳恋。
感情这事讲究你情我愿,喜剧结尾也好,悲剧散场也罢,怨不得谁。此人不可怨恨,只是此“驴”煞是可悲。
徐志摩于1921年的春天在《我所知道的康桥》中写过:
在康桥只是一个陌生人,谁都不认识,康桥的生活,可以说完全不曾尝着,我知道的只是一个图书馆,几个课室,和三两个吃便宜饭的茶食铺子。
这样抱怨生活寂寞的人,内心肯定空虚极了。
有时一切稀松平常只因为多了一个人而变得亮丽,有时一切绮丽瑰奇却因为少了一个人而变得无味。此刻连康桥都无味起来,可见,张幼仪与徐志摩的小别胜新婚的欣喜已经终了,张幼仪操持的三从四德、持家之道已经不能安抚徐志摩那颗热烈奔放的心。
为此,徐志摩不得不再次想到了林徽因,只有她那双灵动的双眸才能读懂他的心,也只有她的柔情才能驱散他的寂寞空虚。于是,他不再顾及张幼仪,如一颗燃烧炽热的火球般奔向了林徽因。
1921的夏天,我想对于徐志摩而言,应有着无数个仲夏夜之梦。因为,他爱上了林徽因,从男女之间的好感晋升为了爱情。
自古便有“才子配佳人”一说,徐志摩是才子,无可厚非,林徽因也是佳人。在康河的柔波里,在河畔的金柳里,在落日的余晖里,徐志摩给林徽因写过炽热缠绵的诗,说过动人悦耳的情话。
彼时,你侬我侬是不用顾忌外人的。此刻,张幼仪远渡重洋,林徽因不可能再不顾忌。
所以,林徽因提出,徐志摩必须先离婚,才能和她相爱。
曾经听过B君扪心自问似的说,是自私的爱,还是爱的自私。
我总是把干预外界的一切行为统称为自私,这不是个贬义词亦不是褒义词。如同怜悯、同情是出于自己的私欲,嫉妒、仇恨同样也是出于自己的私欲。人总是想要与世界取得联系,所以只能从外界索取,从而有了关系。
那么,爱是一种极度的自私。它可以将别人毁灭也可以将自己牺牲。
林徽因对于徐志摩所提的要求,并非是爱的自私,她只是要求徐志摩要先离了婚,才可能有爱。
那么,这且归结为一种私欲,一种精神洁癖。
对于张幼仪而言,徐志摩并非是个不道义的丈夫。那时,中国尚有纳妾之俗。徐志摩爱上林徽因,从张幼仪的角度来看,也并非不可以。
但是林徽因是受到现代西方民主思想影响的人,追求的是“男女人格平等”,自然不能接受“纳妾”一说。
徐志摩也是接受了现代西方民主思想的人,本身也很反对纳妾。所以,他在爱上林徽因之后,能做的选择只有一个:离婚。
张幼仪来到伦敦之后与徐志摩同住在离康桥六英里的沙士顿,在林徽因未提离婚一事前,徐志摩与张幼仪安然度日,徐志摩每早去上学,张幼仪便打理好家务,悉心照顾他的起居。那些结识不久的朋友,如陈西滢、刘叔和、章士钊等都喜欢光顾这个小家庭。或是谈论哲学、政治,或是聊聊家常,大多数时候张幼仪是插不上话的,唯有静静听着。朋友们也乐于沉溺在张幼仪营造的这种安然的气氛中。
料想,徐志摩若是个平凡的男子,只求一拙妻,一双儿女,一方家产,那么张幼仪必定能与他白头偕老。
可,徐志摩是把火,他受不了平凡,受不了乏味,受不了柴米油盐酱醋茶。那么,他注定是要与张幼仪分开的。
纪伯伦曾经为婚姻写下过如此字句:
奉献你们的心,但不要让对方保管。
因为只有生命之手才能接纳你们的心。
站立在一起,但不要靠得太近;
因为殿宇的支柱总是彼此分立的,
橡树和松柏也不在彼此的阴影下生长。
如此看来,张幼仪在婚姻里犯了两个错:其一、她将自己一颗心交给了他,给了他折磨自己、伤害自己的机会;其二、她在乎他要多些,自然要比他卑微些,活在了他的阴影下。
这倒不是因为他们站得太近,只怪彼此是来自两个世界的人,注定无法靠近。
前些时候,常听人讲述感情原则问题,那时最为出名的莫过于“三不”原则: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
这“三不”乃是来者不拒,好处尽收。但也莫怪坚持这“三不”原则的人,感情的事情从来都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纵然林徽因向徐志摩提出了要他跟张幼仪离婚的要求,却并未给他个明确答复,也未用肯定的语气,这样的感情态度暧昧至极,恰巧应了那“三不”原则。
有时觉得是林徽因害了张幼仪,颇有些女人何苦为难女人的味道,但转念一想,若不是徐志摩多情又何以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