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间地头那黄花

田间地头那黄花

在我们这儿,能吃的“花”有三种。第一种是刺槐花;第二种是一种从周边乡镇引种来的花卉,俗称“木九花”(音同), 常被栽植到花坛里,花朵紫红色,属于木本植物,像是木槿花中的一种;第三种花便是生命力最强、栽种最多的“黄花”。

这三种花,经常被做成菜肴端上餐桌的,只有最后这种“黄花”。用黄花做菜,可以凉拌,也可以晒干之后炖鸡或排骨。鲜黄花里面含有秋水仙碱,如果去除不彻底,食用后容易导致头晕。我们最常吃的鲜黄花菜是“凉拌黄花菜”。采摘来鲜黄花后,用沸水焯一遍捞出,拌入捣碎的鲜辣椒和蒜瓣,加入盐和味精调匀即可。用沸水焯过的鲜黄花,秋水仙碱多被溶入水中,食用就安全了。在农村老家,田间地头到处都栽有一些黄花。开花时节,从田里归来,顺手采摘一捧回家,几分钟就可以做成一盘爽口的美味。凉拌黄花菜,辣味中包裹着花的鲜,清凉开胃,正适合炎炎夏日食用。

以前,母亲炖鸡或排骨的时候,经常放入一些干黄花。肉汤里炖出来的黄花菜,没有了鲜黄花的那种鲜味,浸满了汤水,嚼起来很筋道。干黄花与鲜黄花比,不光耐储存,而且更容易搭配和入味,是种很好的“衬托”。

接连下了三天大雨,我和妻子趁休息回了趟老家。吃过早饭,父亲便出去了。快到中午时才回来。父亲放下提篮里的鲜黄花,又去冰箱端出满满一小筐鲜黄花。母亲说前几天阴天下雨,采回的鲜黄花没敢炸(其实应该是用沸水焯,方言说的炸黄花就是焯黄花),怕炸出来的黄花没法晾晒,会全部发霉烂掉。父亲又采来一提篮鲜黄花,冰箱里放不开了,见天色好转,母亲决定把它们全部炸出来晾晒。

父亲说集市上卖的那些干黄花,每斤十多元钱,感觉有点贵。乡亲们家里有地的,都栽上几棵,一般不会去买。母亲用大锅烧开半锅水,分两次把摘来的鲜黄花全部倒入锅中,等黄花一开始变软即迅速捞出来。鲜黄花在沸水里的时间不能太长,太长就煮烂(碎)了,没法往外捞。

如果不用开水焯,采摘来的鲜黄花晾晒起来比较困难。而我们这个地方的夏天,阴晴不定,遇上阴雨连绵的日子,不焯水的鲜黄花直接晾晒的话,很可能还没晾干就烂掉了。

干黄花做菜味美,制作起来却不简单。采来的鲜黄花焯水只是第一步。从热水里捞出之后还要放到冷水里泡洗一次。第二次倒入清水时,黄花的温度就冷却下来。我见父亲一个人在摆弄,就走过去帮忙。泡洗后的黄花,需要一根根排好,排成一小绺一小绺攥干。攥黄花力气不能太大,焯过沸水的鲜黄花不承力,用劲稍大就容易把黄花攥烂成一团花泥。力气也不能太小,如果用力太小黄花里的水分挤压不出来,晾晒时容易霉烂。挤出水后的那些攥成一绺绺的黄花,还得再一根一根分开,最好能像拧毛巾那样再一根根地拧一拧,排成队放到筛子里晾晒。

天气闷热,预报说第二天还有大雨。我和父亲趁着难得的一点阳光,站在院子里急着摆放黄花。一会儿工夫,我的衣服便湿透了,额头上的汗珠子嘀嗒嘀嗒往下掉。父亲见我有些抱怨的情绪,解释说,“这些鲜黄花,先要漫山遍野一根根往下采,焯水后一根根排起来攥干,攥干后还得一根根分开,拧紧后再一根根摆放到筛子里晾晒。做完这些,还不一定怎么样,遇上阴雨天,照样会烂掉。等于没干。”

父亲说这些,有安抚我情绪的想法,也有一点点数落我的意味。父亲是想让我知道,我摆放黄花的这点劳动,只是制作干黄花中很小的一个环节。

我家地里的那些黄花,最早其实是我栽种的。上小学时,我喜欢和村里的小孩子们一道到处“猎奇”。从河沟沟里、山岭上、坝子边找寻到一棵喜欢的树苗,不管是什么苗子,拔出来就往自家地里栽。村西头的河沟边,邻村的菜园里,栽有一趟(排)黄花,总想去弄几棵栽。因为那个菜园边上栽了些酸枣和花椒树作屏障,有这么一道"刺墙"挡着,我一直无法得手。

有一次,村里的一个小伙伴神秘兮兮告诉我,他家的苹果园里有一种能结糖的花,每天早晨都往外冒糖水。见我不信,他便约我次日早晨去他家,他带我去品尝。他的姐姐告诉我,太阳出来后,糖水就没有了,喝糖水得趁早。

第二天我赴没赴约,印象不深了。但我此后经常早早地去他家,和他一道跑到苹果园里吸糖水。他说的那种结糖的花,其实就是黄花。而他说的“糖水”,则是黄花花蕾上分泌的一种汁液,一丁点儿,如露珠一般,吮吸到嘴里有糖水一样的甜味。

黄花花蕾上的那种甜甜的“露珠”,越是小一点的花蕾上越多。超过两厘米长的花蕾上几乎没有。聚集的小孩多时,我们还会搞个“吸糖”比赛。一群孩子在一声开始的口令之后蜂拥而上,以最快的速度跑到花蕾前低头便吮,吮吸完一棵再去抢第二棵。那时候的农村物质匮乏,孩子们很少吃到糖果,一点点甜水都得靠抢。

我跟那小伙伴的关系,在儿时的我们看来,比他的亲兄弟姊妹还要好。他家那些黄花分墩时--刨出一墩黄花分成几棵、十几棵另栽,他就帮我留了一些。我把他留给我的那几棵黄花苗,悄悄栽到我家苹果园的坝子边,天天盼着开花。

我栽上黄花之后,浇水、施肥和摘黄花等基本上都是父母在做。我的任务,除了偶尔吮吸几次花蕾上的那些糖水,经常吃吃自家的黄花菜外,基本上啥都不做。至于干黄花的制作过程,我也不懂,只是这次回家亲手摆放过之后才知道。

父亲和我一起摆放黄花时,说起摘黄花的路程。除了苹果园里那些黄花,他还在北面的山上和东面的河沟边栽了一些。从父亲那里知道,十多斤鲜花黄,还晒不了一斤干黄花。我们这儿栽黄花,都不是为了外卖,都是留着自己吃的。因此,为了饮食健康和追求最佳的口味,制作的方法也是采用的笨法子。听父亲说,如果追求分量,还是用蒸笼蒸出的黄花晾晒出来比较好。但那样制作出来的干黄花,做菜后有股子甜味,不适合我们当地人的习惯!

除了自家种的这种黄花,在我家后山的后面,有一座武王崮,崮顶的前后斜坡上长有一些野生黄花。武王崮高近百米,山脚下是个分两层的陡滑斜坡,从山脚到山下村庄的垂直距离也不下百米。崮顶斜坡上的黄花,花墩不大,黄花瘦短,很难采摘。

野黄花的品质比家养的黄花好,十几年前,村里打猎和上山捡柴的人家,偶尔会顺手采摘些回来。但野黄花数量不多,采摘困难,能晾晒出来的干货较之田间地头上那些黄花则少得多。经济条件好起来后,就没有人愿意去冒险采摘了。

在农村老家那边的田间地头上,在一棵棵果树之间的空隙处,到处栽种着一些疏密不均的成墩、成趟(行)的黄花。这些黄花默默蓄蕾、盛开的时候,怕是已经没有小孩会像我们小时候那样争先恐后地去吮吸“糖水”了。它们之所以一年年被保留下来,除了自身的生命力足够顽强外,我觉得还与“黄花菜”的名头和味道早就扎根人心有关。

(原载2013年7月31日香港《文汇报》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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