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923年的鲁迅

第一章
1923年的鲁迅

第一节
鲁迅的一个“原点”

竹内好(1910—1977)在20世纪40年代写的《鲁迅》一书中,通过对鲁迅生平的考查,发现了其中一个“最不清楚的部分”[1],即“蛰居”绍兴会馆的时期。这一时期,正是周树人成为“鲁迅”之前的长达六年的沉默时期,因而成为竹内的关注点——竹内试图在其中发现“文学家鲁迅”诞生的秘密。由于鲁迅此时期个人文本资料的欠缺,竹内以其打破沉默后的第一篇小说《狂人日记》以及后来的《呐喊·自序》为主要分析对象,来推知会馆时期的所思所想。在近乎直观式的揣测和描述中,竹内敏锐地发现,鲁迅在这一时期形成了某种“根本性的自觉”,这大概就是他所说的作为鲁迅文学基础的“无”吧。在此基础上,竹内断定,作为鲁迅身份本质的文学家鲁迅产生于沉默的S会馆时期,它孕育形成了鲁迅之成为鲁迅的东西。竹内天才式的阐释确立了日本鲁迅研究的范式,其后的日本鲁迅研究者多以极大的兴趣关注这一时期,并做出了种种新的阐释,不管他们之间有何分歧,神秘的S会馆时期都成为他们阐释鲁迅的一个“原点”。我以为,由竹内奠基的日本鲁迅研究的这一范式,确实对鲁迅世界有着洞烛幽微的发现,但把“秘密”集中于某一时期的做法,则容易在放大某一时期的同时,忽略了其他时期的重要性,在论述中也不免陷入自圆其说的困境,如为了强调鲁迅的文学自觉源于此时,不得不压低日本时期“弃医从文”的重要性,因而着重对“幻灯片事件”的真实性进行质疑;面对鲁迅在文章中不断回顾“幻灯片事件”的事实,又不得不花大量篇幅去淡化这一回顾的意义。[2]其实,鲁迅强烈的自我意识,使其一生实际上经历了一个不断反思、挣扎、调整和转化的过程。竹内注意到S会馆六年沉默对于文学家鲁迅产生的意义,在此,我特意选出1923年这一时间点,试图发掘它在鲁迅自我形成过程中的重要意义。如果说鲁迅存在以留日归国后十年隐默为标志的绝望,那么在我看来,1923年是鲁迅陷入第二次绝望的标志,鲁迅人生与文学的真正成型,或者说鲁迅在人生与文学上最终做出抉择,不是在打破第一次绝望,而是在打破第二次绝望之后。

[1] 〔日〕竹内好:《鲁迅》,李心峰译,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1986年版,第44、46页。

[2] 参见〔日〕竹内好的《鲁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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