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缤纷红楼

第一章 缤纷红楼

《红楼梦》描写了一个封建上层家族的生活故事,故事中人物众多,情节生动,展现了多彩多姿的贵族生活。《红楼梦》自问世后,传抄甚广,版本很多,接续的作品多如牛毛。《红楼梦》到底说了些什么?人们对它的认识更是五花八门、莫衷一是,后来渐渐形成了一门学问,就是红学。鲁迅曾说:“一部《红楼梦》,道学家看到了淫,经学家看到了易,才子佳人看到了缠绵,革命家看到了排满,流言家看到了宫闱秘事。”缤纷红楼带来的是红学研究的纷争。

初识红楼

如果你想深入全面地认识《红楼梦》,你不仅需要多读小说,还应多看一些有关《红楼梦》点评以及研究的文章。第一遍读《红楼梦》,不论你是细读,还是一目十行,或者是捡着喜欢的章节去读,你都只是了解故事的大致情节,可能还看不出它的微妙。要了解其中的微妙,最好拿本《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看一下,里面有很多提示性的东西。如《红楼梦》中提到甄士隐,书中说:姓甄名费,字士隐。书中脂批就提示:真、废,托言将真事隐去;提到贾雨村,书中说:姓贾名化,表字时飞,别号雨村,脂批提示道:假话、实非,村言粗语也。如果没有这一提示你可能根本注意不到这些。说到认识《红楼梦》,应首先了解《红楼梦》的大致故事情节。下面先谈一下个人对《红楼梦》的一些初步认识。

(一)故事线索

总体上说,《红楼梦》是讲述贾府这个封建大家族由鼎盛奢华开始走向没落的一段生活故事,演绎了众多人物的悲欢离合。《红楼梦》的整个故事有以下几个线索:

1.石头记的线索

《红楼梦》又叫《石头记》,这个名字体现的是故事的原始出处。书的开头讲,女娲氏炼石补天之时,在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下丢弃了一块未用的石头。这块石头因看到其他的石头都用来补天了,就日夜悲号惭愧。某天遇见一僧一道两位仙人,心想既然不能补天那就落地到人间享受一下,于是便哀求这两位仙人把它带到人间去经历一番荣华富贵。仙人劝它说,人间的富贵繁华是一场乐事,但凡事不可长久,瞬息间就会乐极生悲,人非物换,到头究竟是虚幻一梦,万境归空,到时候不要后悔。无奈石头一心只想下凡去经历富贵,两位仙人只得答应。于是,仙人大展幻术,将石头幻化成小块宝石,便携了它到那昌明隆盛之邦、诗礼簪缨之族、花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去安身乐业。《红楼梦》一开始就讲到贾宝玉出生时口衔一块宝石,就是这块石头,此后它一直挂在贾宝玉的身上,不离不弃,一旦离开,贾宝玉就变得疯疯癫癫,像丢了魂一般。这样,石头与贾宝玉一起共同经历了《红楼梦》中的故事。石头成了整个故事的见证者和记录者。

后来有个空空道人从青埂峰下经过,见石上字迹分明,编述历历,原来上面讲述的就是这块石头被携入红尘、历尽离合悲欢炎凉世态的故事,因而抄录下来编成书,书名就叫《石头记》。

由一块石头讲述故事固然荒唐,但它同这个故事的发生既无时间又无地点是一致的,都有将“真事隐去”的意思。石头的角色与主人公贾宝玉的角色有异曲同工之妙,两者合二为一。石头是“无材可去补苍天,枉入红尘若许年”,而主人公是一个不思上进的纨绔子弟,一事无成出家了。尽管两者有相似,但却是不同的角色形象,一个是亲历者,一个是见证者。读者千万不要把两者混淆了。分开来说,贾宝玉出生时口中衔的石头,它既不是宝玉本身,也不是宝玉的前身。宝玉仅是石头的携带者,宝玉的前身是赤瑕宫的神瑛侍者。石头与贾宝玉在角色上的区别,在书的第十八回元妃省亲时体现得很清楚。书中说石头因见到宏大气派的场面,不禁以自己的口吻发出感慨:“回想当初在大荒山中,青埂峰下,那等凄凉寂寞;若不亏癞僧、跛道二人携来到此,又安能得见这般世面。”这是《红楼梦》中石头下凡后唯一一处表现自己的地方。如果没有这一表现,人们很容易将石头与贾宝玉混为一谈。

2.宝黛爱情故事的线索

贾宝玉和林黛玉是《红楼梦》的两个主要人物,整个故事实际是围绕宝黛的爱情主线展开的。

关于贾宝玉和林黛玉的爱情还有一段前世因缘。书中讲:西方灵河岸三生石畔,有一株绛珠草,赤瑕宫的一位神瑛侍者天天用甘露去浇灌它。天长日久,绛珠草就脱去草胎木质变成了人形,修成一个女体。一日,这神瑛侍者思凡心切,想到人间去经历一段。绛珠仙子听说后也要随他下凡。绛珠仙子对警幻仙子说:“他是甘露之惠,我并无此水可还。他既下世为人,我也去下世为人,但把我一生所有的眼泪还他,也偿还得过他了。”贾宝玉与林黛玉凄美的爱情故事就是以这段前世因缘展开的。

林黛玉寄人篱下,又体弱多病,养成了多愁善感的性格。她绝顶聪明、悟性极高,加之自尊心强,所以很易伤感。在贾府,贾宝玉是林黛玉的重要依靠,两人在一起有真情、有欢乐,但更多的是猜忌、感伤。林黛玉终日以泪拭面,最后泪尽而亡。黛玉死后,宝玉跟宝钗结婚,这是爱情的一个变故。对于这个变故,《红楼梦》在前面的太虚幻境描写中就表明:“都道是金玉良姻,俺只念木石前盟。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这表明了宝黛爱情的悲剧色彩。

3.太虚幻境的线索

前面提到,《红楼梦》描写的是一个时间不清、地点不明的侯门家族由盛变衰的故事。书中说:“朝代年纪,地域邦国,却反失落无考。”至于内容细节,又说:“至若离合悲欢,兴衰际遇,则又追踪蹑迹,不敢稍加穿凿。”书中的一幅幅场景描写得相当细致而又生动,像出丧、省亲、祭祖、排家宴、制灯谜、兴诗会等都像作者亲身经历过一样。《红楼梦》中的繁华景象让人看得眼花缭乱,而具体的情节描写又让人感到真实,所以《红楼梦》给人一种似真似幻的感觉。

《红楼梦》在描写整个家族繁华生活的同时,又展现出这个家族的生存危机,后继无人、阴盛阳衰,男人们只知吃喝玩乐,甚至腐朽堕落,家中仅靠王熙凤这样的女人支撑。尽管作者只完成了《红楼梦》的前半部,但已经预示了这个家族的悲惨结局。石头在下凡时,僧人和道人都说:“美中不足,好事多磨,瞬息间则又乐极悲生,人非物换,究竟是到头一梦,万境归空。”说明《红楼梦》中描写的这个家族最后是败落了,一切富贵繁华化为乌有,就像是一场梦境。关于贾府的败落,在书中通过贾宝玉梦游太虚幻境一回进行了含蓄的表述,在这回中,警幻仙子为贾宝玉预演了红楼梦,就是预演贾府今后的消亡过程。

书中讲到因贾宝玉春困午休,到秦可卿的房中睡觉,谁知这一睡竟梦游了太虚幻境。在太虚幻境中宝玉看到了象征自己家族人物命运的册子:薄命司里的金陵十二钗正册、副册、又副册。其后,他又在警幻仙子的导引下听了《红楼梦》十二支曲。红楼梦曲和十二钗册子分别将贾府后面发生的家族悲剧和每个人物的最终命运进行了暗示性地表演和说明。对家族后来的结局,太虚幻境中仙子唱到,“家富人宁,终有个家亡人散各奔腾”,“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十二钗册的形式是每个人都有一首诗、一幅画。如象征贾宝玉的大丫头花袭人的是:后面画着一簇鲜花、一床破席。词写道:枉自温柔和顺,空云似桂如兰;堪叹优伶有福,谁知公子无缘。这表明了花袭人的形象和其命运结局。书中的她正像这四句说的那样,最终没有留在贾宝玉身边,而是嫁给了优伶蒋玉菡。这种一诗一画的形式有点像古代推测历史发展的《推背图》。实际上,在《红楼梦》中,每个人的言谈举止,包括写的诗、住的场所、喜欢的花木、喜欢的历史人物都暗合着这个人的命运遭际。

太虚幻境中警幻仙子的名字也很有深意,从字面上理解,警幻就是以幻象来警示的意思。太虚幻境中警幻仙子唱红楼梦曲,意在以幻象警示贾宝玉,那这部《红楼梦》难道不是作者在警示教育世人吗?!

4.风月宝鉴的线索

风月宝鉴是书中一个跛足道人所用的法器。私塾先生贾代儒的儿子贾瑞因垂涎王熙凤的美色不能自拔,思念成病。一日,一个跛足道人送给贾瑞一面镜子,让他天天看镜子的反面,这样就能治好他的病,并告诫他千万不要看镜子的正面。贾瑞看到镜子的反面是一堆堆吓人的白骨,震惊害怕,索性去看镜子的正面,而镜子的正面是王熙凤在里面向他招手,勾引他,于是他更不能自拔,荡悠悠飘进去遂了自己心意。他忘掉了道人的告诫,天天看镜子的正面,不仅没有治好病反而葬送了性命!道人曾讲这面风月宝鉴是太虚幻境警幻仙子所制,说明风月宝鉴的故事与太虚幻境的故事都是让人警醒、迷途知返的意思。

《红楼梦》又名《风月宝鉴》,并不是将这一段故事作为书的核心,而是将书比作风月宝鉴。《红楼梦》中讲述了许多风月故事,描写了贾府许多偷鸡摸狗的事情,正因为如此,该书曾一度被列为淫书、禁书。《红楼梦》又名《风月宝鉴》的用意就在这里,就是提醒读者不要只着意于表面的风花雪月,要看清故事其实讲的是一个家族消亡的过程,这与作者的那句“谁知其中味”是相呼应的。

风月宝鉴的含义表明了《红楼梦》绝非表面上的故事那么简单,它真正要表达的东西需要人们深入探讨。

5.四大家族线索

《红楼梦》中有四大家族,分别是贾家、史家、王家和薛家。说到这四大家族的富有,护官符中说:“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这四家是联络有亲的关系,贾家的贾母史太君和她的侄孙女史湘云来自史家;贾家的王夫人和她的侄女王熙凤来自于王家;薛姨妈同薛蟠、薛宝钗代表的是薛家人,还有薛姨妈与王夫人是姊妹关系,都来自于王家。

《红楼梦》中史家、王家、薛家的人仅在贾家出现,他们的家族情况在书中没有正面展示。书的开头作者就说:“此书只是着意于闺中,故叙闺中之事切,略涉于外事者则简。”虽然如此,《红楼梦》却通过四大家族的联系将着笔于贾府闺中的描写一下辐射到整个上层社会,四大家族是整个封建社会的典型代表。

6.甄家和贾家的线索

“甄家”和“贾家”的谐音就是“真家”和“假家”。《红楼梦》正面描写的是贾家,而相对于贾家的甄家是在南方。甄家是什么情况,书中没有具体去描写,仅是数次提及,只说两家是密切的老世交关系,并说贾府中存有甄家送的礼物,贾家用钱可以到甄家去拿。重要的是两家的人物故事具有相似性。

书中讲贾家有个贾宝玉,甄家还有一个甄宝玉。贾宝玉住在大观园,甄宝玉也住在一个园子里,并且两个人的性情和长相是完全一样的。甄家人曾说如果两人站在一起是分辨不出来的。《红楼梦》中这种甄家和贾家人物的对应关系一下把甄家的人物故事隐含性地过渡到贾府中去了,这样一来,甄家人物也就没有重复描写的必要了,看到贾家的人物故事自然联想到甄家的人物故事。

尽管甄贾两家具有相似性,但却不是等同或者重叠的关系,甄家和贾家是书中并存的两个家族!很明显是一真一假的关系!

在书的开头还借用了两个人物做引子,一个是甄士隐,一个是贾雨村。前面说过这两个名字的含义,一个寓意是隐去真事,一个寓意是存在假话。这两个寓意说明了《红楼梦》的真实故事应落脚于甄家,而甄家的故事其实就隐含在贾家的故事中。关于这点,许多人只看到贾府的生活故事,忘记了假语存,进而去论证贾家的人物原型,这显然走入了误区,后面我们将对此展开进一步的探讨。

(二)贾府的规模

上面介绍了《红楼梦》中的几个主要线索,我们再来了解一下《红楼梦》中贾府的规模。

这个贾府有宁国府和荣国府两处相连的府邸,还有一处可以住许多人的大观园。贾府的建筑规模非常宏大,与所谓的侯门不太相符。我们从一些章节的描写中去认识一下。

在第二回“冷子兴演说荣国府”中,借人物冷子兴之口将整个贾府描述了一番,勾勒出了大致轮廓。书中说:街东是宁国府,街西是荣国府,二宅相连,竟将大半条街占了。大门前虽冷落无人,隔着围墙一望,里面厅殿楼阁,也还都峥嵘轩峻,就是后一带花园子里面树木山石,也还都有蓊蔚洇润之气。

对荣国府最详细的描写是在“荣国府收养林黛玉”一回中,借林黛玉的眼睛将整个荣国府的宏伟外观、精致布局、华贵陈设演示了一遍。仅其中的“荣禧堂”就描述为“五间大正房,被仪门、耳房、穿堂、甬道簇拥,极其轩昂壮丽”。

对宁国府最详细的描写是在“宁国府除夕祭宗祠”一回中,是这样描写的:宁国府从大门、仪门、大厅、暖阁、内厅、内三门、内仪门并内塞门,直到正堂,一路正门大开,两边阶下一色朱红大高照,点的两条金龙一般。进入院中,白石甬路,两边皆是苍松翠柏。月台上设着青铜古铜鼎彝等器。宁国府九重大门的布局在民间绝对没有,恐怕只在《红楼梦》中才有。

对大观园最详细的描写是在“大观园试才题封额”一回中,通过贾政带着宝玉对大观园的建筑题写封额呈现出大观园的整个面貌。里面楼阁、水榭、亭台、曲廊应有尽有,还有贾府各位大小姐的住所以及尼庵等。在建造大观园时书中曾提到园子的规模大小:“从东边一带,借着东府里花园起,转至北面,一共丈量准了,三里半大。”从描写的情况来看,又何止三里半大?其规模远远超出了任何一家私家花园的规模。

贾府不光是建筑的规模宏大,还有人员众多。统计一下,贾府中生活着的本族人、眷属、姻亲不下一百多人,《红楼梦》中写到的人物将近九百多人。仅两府就有丫环七十三人、仆妇一百二十五人、男仆六十七人、小厮二十七人,另外还有门客、优伶、僧道、尼姑等,贾府就是一个小社会。

因为《红楼梦》描述的这个大家族的故事非常具体生动、活灵活现,加之脂砚斋在批语中一再说“经过见过、非经历者不能写出”,一些人就认为这是一段贵族生活的真实写照。问题是这么一个规模的家族到底是谁家呢?到底是谁家,恐怕是很难确认的!既然没有这样一个家族,那就很有必要探讨一下“经过见过”的问题。“经过见过”到底是经过见过类似的生活场面,并以此作为素材来进行创作,还是亲身经历了书中一模一样的生活?这家族到底是真实的,还是虚幻的?在哪里?是谁家的故事?作者究竟是谁?这是值得我们研究的问题。

下面我们首先来看一下历来人们对《红楼梦》的认识。

《红楼梦》的流传与红学的兴起

《红楼梦》问世不久,就迅速以手抄本的形式广泛流传。程伟元记述说:“好事者每传抄一部,置庙市中,昂其值得数十金,可谓不胫而走矣。”清代乾隆、嘉庆年间,有一名经学家郝懿行在《晒书堂笔记》中记载:“余以乾隆、嘉庆间入都,见人家案头,必有一本《红楼梦》。”据说,此书也曾惊动了高官和珅以及乾隆皇帝。宋翔凤说:“高庙末年,和珅以呈上,然不知所指。高庙阅而然之,曰:此盖为明珠家事作也。”这当然是乾隆皇帝的一种猜测。当时红迷爱之成癖,对此恨之者也有,这更加从反面证明了《红楼梦》的广为流传。晚清毛庆臻在他的《一手考古杂记》中说“入阴界者,每传地狱治雪芹甚苦”,“莫若聚此淫书,移送海外以答其鸦片流毒”。可见读《红楼梦》之风在当时的盛行。后来也有人说:闲谈不言红楼梦,读尽诗书也枉然。尽管这样,人们对《红楼梦》的主旨认识还是比较模糊的。

随着《红楼梦》的流传,人们对《红楼梦》的各种认识也逐渐多起来。

比较早提到对《红楼梦》的看法的是袁枚和明义。袁枚是清代诗文家,字子才,晚年自称随园老人。乾隆十四年袁枚辞官隐居南京小仓山随园。他在《随园诗话》中提到《红楼梦》:“康熙间,曹练(楝)亭为江宁织造……其子雪芹撰《红楼梦》一部,备记风月繁华之盛。中有所谓文(大)观园者,即余之随园也。明我斋读而羡之。当时红楼中有某校书尤艳。”

袁枚所说的曹练(楝)亭即曹寅,他是清朝的一位文学家,曾出任江宁织造多年。袁枚认为曹雪芹是曹寅之子,《红楼梦》记述的是曹寅家的故事,书中描写的大观园就是当年曹寅家的私家花园,这个花园后来被袁枚本人购买了,所以他自豪地说他这个花园就是《红楼梦》中的大观园。袁枚所提到的明我斋即明义,姓富察,字我斋,约生于乾隆五年(1740),满洲镶黄旗人,是都统傅清的儿子、明仁(明益庵)的弟弟。他在乾隆朝做上驷院的侍卫,给皇帝管马执鞭。明义在《绿烟琐窗集》中有一首“题红楼梦”的诗。在诗的前面说“曹子雪芹出所撰《红楼梦》一部,备记风月繁华之盛,盖其先人为江宁织府。其所谓大观园者即今随园故址。惜其书未传,世鲜知者,余见其钞本焉”。

可见,袁枚是借用了明义对《红楼梦》的认识。

袁枚和明义都是曹雪芹健在时就存在的人物。袁枚所说的“随园”应该叫做“隋园”,原是曹家的一处花园。曹家被抄家时,执行任务的是隋赫徳,隋赫徳继任织造之职后,占有了曹府,就将曹家花园改为“隋公园”即“隋园”。几年后隋家也被抄家,“隋园”被袁枚购买。明义说看到了尚未流传的《红楼梦》,从他诗中记述《红楼梦》的故事来看,应该比较可信。

明义的观点是比较早的对《红楼梦》的认识,随着《红楼梦》的流传,人们对《红楼梦》的认识逐步丰富起来。因为《红楼梦》写得真真假假,就像《红楼梦》中说的,“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既有“真事隐(甄士隐)”,又有“假语存(贾雨村)”,让人很难看清它的真面目。它到底隐藏了什么故事?这躲躲闪闪、虚虚实实的描写是否隐藏着什么政治含义?人们不再把它当作简单的生活小说来对待。

后来清末的王梦阮、沈瓶庵著有《红楼梦索隐》,认为贾宝玉隐喻清世祖(顺治),林黛玉隐喻董小宛,《红楼梦》是写了顺治与董鄂妃的故事。此外还有“宫闱秘事”、“刺和珅”等说法。

以后人们对《红楼梦》的研究也越来越多。蔡元培先生也写了《石头记索隐》探索这个问题。他在《石头记索隐》中说:“《石头记》者,清康熙朝政治小说也。作者持民族主义甚挚。书中本事,在吊明之亡,揭清之失,而尤于汉族名士仕清者,寓痛惜之意。”“贾宝玉,言伪朝之帝系也。宝玉者,传国玺之义也,即指胤礽(废太子)。”自此索隐派兴起。

前些年,霍氏姐妹写了《红楼解梦》,重拾索隐派的观点,风靡一时。《红楼解梦》是用索隐的方法索隐出一个曹雪芹和竺香玉的爱情故事以及谋杀雍正的历史案件。宁国府隐喻清皇宫。其依据是“君门九重”的典制,因为任何王府都不可能有九重门,只有清皇宫才有资格独享九重门。大观园隐喻圆明园。对大观园的描写与圆明园四十景图有很多方面相似。秦可卿隐写竺香玉皇后。从秦可卿的居室摆设、日常用品和死后所用棺木来看,秦可卿不可能是王府家的儿媳妇,其真实身份应该是皇后竺香玉。《红楼解梦》说《红楼梦》隐写曹雪芹与竺香玉的爱情故事,竺香玉成为皇后,此后又与曹雪芹合谋毒死了雍正。

此外,人们还热衷于所谓的密码研究。比如有人认为:林黛玉是影射朱竹坨,因为林黛玉是绛珠仙子,所以是朱,居住在潇湘馆所以是竹坨。类似的研究观点还有许多。

现在主流红学信奉的比较有说服力的依然是胡适的《红楼梦考证》,它基本回归了明义对《红楼梦》的原始认识。1921年胡适发表他的《红楼梦考证》,就此开创了红学研究的新时代。胡适依据作品文本,并征引《随园诗话》、《小浮梅闲话》、《八旗人诗抄》、《曝书亭集》等近二十种资料,得出六条结论,确认了曹雪芹的作者地位,弄清了曹家家世的来龙去脉,认定《红楼梦》“是一部隐去真事的自叙”。《红楼梦考证》的发表确立了考证派在《红楼梦》研究中的主导地位。胡适在《红楼梦考证》中得出六条结论:

1.《红楼梦》的著者是曹雪芹。2.曹雪芹是曹寅的孙子、曹頫的儿子,生于极富贵之家,身经极繁华绮丽的生活。3.曹寅死于康熙五十一年。曹雪芹大概即生于此时,或稍后。4.曹家极盛时,曾办过四次以上的接驾的阔差;但后来家渐衰败大概因亏空得罪,被抄没。5.《红楼梦》一书是曹雪芹破产倾家之后,在贫困之中作的。作书的年代大概是乾隆初年到乾隆三十年左右,书未完而曹雪芹死。6.《红楼梦》是一部隐去真事的自叙;里面的真假两宝玉,即曹雪芹自己的化身;真假两府即当日曹家的影子。

胡适的贡献在于找到了《红楼梦》与曹家的联系。他的“大胆假设,小心求证”的论证思路更是获得了人们对《红楼梦考证》的认同。鲁迅在《中国小说史略》中也给予一定的赞同,“然谓《红楼梦》乃作者自叙,与本书开篇挈合者”、“胡适做考证,乃皎然彰明,知曹雪芹实生于繁华,终于零落,半生经历,绝似石头,著书西郊,未就而没”。但人们很快就发现《考证》还存在许多问题。比如,对甄贾两府的描写都有曹家的影子,为何分别写甄贾两府,隐情何在?真假何在?曹雪芹既是曹寅的孙子,其父是谁?曹寅的孙子怎能赶上曹家在江南的繁华生活,他怎能生于繁华、终于零落呢?再说《红楼梦》中的描写与曹家现实情况也不对应,曹家哪有这般规模?《红楼梦》描写的场景到底是发生在南方还是在北方?如果小说真是作者的自传,那《红楼梦》中真真假假的东西又是什么?胡适的《红楼梦考证》好像解答不了这些问题。

俞平伯起先也是考证派的人物,他在1923年出版《红楼梦辨》,力持自传说。随着他对《红楼梦》认识的加深,两年后他发表《红楼梦辨的修正》,说:“若说贾即是曹,宝玉即是雪芹,大类高山滚鼓之谈矣。”到1986年他重新整理的《索隐与自传说闲评》对自传说提出更多的质疑,认为“考证之功不掩自传之累”,“夫小说非他,虚构是也,虚构原不必排斥实在,如所谓‘亲睹亲闻’者是”,“宝玉者,小说中主角,不必实有其人;大观园者,小说中花园,不必实有其地”。俞平伯的反戈一击,使胡适的自传说几乎站不住脚。不论是胡适的自传说还是俞平伯的从自传到虚构的认识转变,都没有涉及《红楼梦》中的反封建思想。1954年,两个小人物李希凡和蓝翎针对《光明日报》上俞平伯《红楼梦研究》的观点,写了一篇题为《关于〈红楼梦简论〉及其他》的文章,发表在《文史哲》杂志1954年第9期上。文章的基本观点是对俞平伯提出挑战:“俞平伯先生未能从现实主义的原则去探讨《红楼梦》鲜明的反封建的倾向,而迷惑于作品的个别章节和作者对某些问题的态度,所以只能得出模棱两可的结论。”“俞平伯先生不但否认《红楼梦》鲜明的政治倾向性,同时也否认它是一部现实主义作品。”“俞平伯先生的唯心论的观点,在接触到《红楼梦》的传统性问题时表现得更为明显。”没想到两个小人物的文章引起了伟大领袖毛泽东的关注,他说:“看样子,这个反对在古典文学领域毒害青年三十余年的胡适资产阶级唯心论的斗争,也许可以开展起来了。”一场普通学术论争,后来发展成为一场全国性的大规模思想运动,再到文化界、思想界掀起批俞、批胡的狂潮。通过这一偶然事件,客观上拓宽了《红楼梦》研究的视野,推动了红学在新历史阶段下的发展,使人们认识到《红楼梦》是一部有政治色彩的小说,但受当时意识形态的影响,人们认为《红楼梦》是塑造了贾宝玉这一反抗封建礼教精神的叛逆者形象的一部小说。

后来的周汝昌吸取了俞平伯的教训,走了与俞平伯相反的道路。周汝昌在认可贾宝玉是封建叛逆者的前提下,承认故事的现实存在,成了自传说最坚定的支持者。他为了解决自传说存在的问题,做了大量深入的研究,1954年他写了一部《〈红楼梦〉新证》。《新证》通过对曹家资料的深入挖掘,认定《红楼梦》讲的就是曹寅之孙的故事,这个故事不是发生在南京,而是像小说中描述的贾家京中生活一样,故事就发生在北京,是抄家以后曹寅的孙子又经历的家族二次中兴。这样一来,作为《红楼梦》作者的曹雪芹虽不能经历曹寅时期在江南的繁华生活,在北京却也有类似的经历。这与《红楼梦》描写的生活场景发生在北方相一致。他认为贾宝玉就是曹雪芹,进而说:“小说中日期与作者生活实际相合,小说是精剪细裁的生活实录。”

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一直到二十一世纪初周汝昌还写了大量的红学著作,像《石头记鉴真》、《恭王府与红楼梦》、《红楼梦的真故事》、《红楼夺目红》、《红楼别样红》、《谁知脂砚是湘云》等,竭力鼓吹自传实录说。可他写得越多,漏洞也就越逐步暴露出来。他的这套理论体系表面上看言之凿凿,弥补了胡适不能自圆其说的漏洞,但实际是沿着自传说的轨道越走越偏。他甚至认为史湘云就是曹雪芹的妻子脂砚斋,说“湘云才是一部《红楼梦》的真正女主人公,《红楼梦》可称为《云之梦》”,将《红楼梦》基本的爱情故事也给篡改了。

周汝昌将《红楼梦》中的故事全部认为是曹家的故事,北京现实中的曹家就是书中的贾家。用故事去推断曹家的现实状况,这是典型的以假为真。从他认为写实的观点理解,更是矛盾。曹家的曹頫在被抄家后调京治罪,被赦后的生活只是比其他被抄家的略好而已,哪来的二次中兴,况且曹頫也不可能有一个类似元春的成为皇妃的女儿。还有,曹家在北京的生活即使有点好转,也不可能达到《红楼梦》中的繁荣程度。再说,在天子脚下,能让一个家族建一处犹如皇家花园规模的大观园吗?周汝昌这种完全比对的认识,更让人们认识到曹家和贾家的不可比对。他的这些观点实际是自己否定了自己。

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周汝昌也不好自圆其说。周老将曹雪芹认作曹寅的孙子,同时又说他乾隆二十八年去世,时年不到四十岁(这是他硬去凑合资料的说法,否则他的理论站不住脚)。我们看一下,曹雪芹仅改书就用了十年的时间,连写带改就是十多年,而《红楼梦》中从贾宝玉出生一直到十六七岁时结婚为止,又是十多年,这两者加起来就是三十多年的时间。照此,从乾隆二十八年向前推算,曹家在北京中兴的时间就推到雍正年间了,也就是刚抄家接着就中兴了,这可能吗?从前面讲,曹家在北京何时能赦罪?赦罪后达到书中的规模也不是几年就能完成的。这样前后算起来,曹家在北京的中兴可能吗?他繁华的生活经历岂不是子虚乌有?

随着网络时代的来临,一些原来只有红学专家才能接触到的资料开始被广大红学爱好者认识和共享,一些非主流红学研究者立足自身的理解得出各种各样的观点。朱光东认为《红楼梦》是一部全面反清的作品,书中的鄙视仕途经济就是不仕清,是政治立场,从书中的一个回目“啖腥割膻”来看,作者是对清朝有刻骨仇恨的反清志士。马兴华认为作者是明宗室成员朱由析,《红楼梦》描写的是南明的故事,他认为书中有对帝都京城的描述以及贾府的规模就像皇室。李鸣鸟认为《红楼梦》的原作者是明末清初的著名人物查继佐,查庭嗣以“不敬上”获罪从而导致整个家族的衰亡,天津水西庄与大观园轩馆的名称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此庄是《红楼梦》中大观园的原型。土默热认为《红楼梦》与《长生殿》极相似,《红楼梦》的初创者,不是乾隆朝的曹雪芹,而是康熙朝的洪昇。考证出《红楼梦》中“金陵十二钗”正册中的人物原型,就是清初活跃在杭州文坛上的“蕉园诗社”成员。大观园就是杭州的西溪。更有人认为大观园在河北任丘,因为任丘也有一个随园,是北随园,南随园也就是袁枚说的随园,袁枚曾说他的随园就是大观园,因而任丘的随园也被认为是大观园。这是极端荒谬的逻辑推理。

红学尽管有许许多多的流派,但还是以胡适为代表的考证派和以蔡元培为代表的索隐派这两大派别为主。

了解一下曹家

《红楼梦》作者曹雪芹的家族情况是什么样的呢?在前面我们讲过袁枚曾有一说法:“曹练(楝)亭为江宁织造,其子雪芹撰《红楼梦》一部。”敦诚在《寄怀曹雪芹沾》诗中写道:“少陵昔赠曹将军,曾曰魏武之子孙。君又无乃将军后,于今环堵蓬蒿屯。扬州旧梦久已觉(雪芹曾随其先祖寅织造之任),且着临邛犊鼻裈。”敦敏也有一诗写道:“可知野鹤在鸡群,隔院惊呼意倍殷。雅识我惭褚太傅,高谈君是孟参军。秦淮旧梦人犹在,燕市悲歌酒易醺。”从“扬州旧梦久已觉(雪芹曾随其先祖寅织造之任)”和“秦淮旧梦人犹在”这两句来看,曹雪芹应是曹寅的后人。

曹寅是康熙时期的文学家。他祖上原居辽阳,高祖曹振彦和曹锡远父子原是明朝的军官,努尔哈赤攻占辽阳后他们就投降了,后来成为清兵的将领。因为在战斗中有功,他们成了镇守辽阳的护卫官,以后入了旗,成了旗人。清兵从关外打到关内,曹家也累积战功,并逐渐走进清统治者的核心圈。他们被安排到内务府任职,成为包衣之家,也就是朝廷的家奴。曹寅之母也就是曹玺之妻,曾做过康熙皇帝的奶妈,曹寅也曾做过康熙的伴读,还曾给康熙做过侍卫。从曹玺开始曹家就被派到南京做江宁织造。织造虽不是官员职位,但却是内务府的派出机构,自然拥有不一般的地位。因为曹家与皇帝的特殊关系,江宁织造府的曹家成为江南的一个重要家族是可以想象的。

曹玺病故以后,曹寅继任了江宁织造之职。实际上,曹玺在当江宁织造的时候,曹寅已经被派到苏州担任织造了。曹玺得病后,康熙让曹寅到江宁协理,康熙三十一年曹寅由苏州织造调任江宁织造,兼任两淮巡盐监察御使,在内务府的职务是通政使司通政使臣。

曹寅有很好的文学修养,不仅是一位文学家,还是一位当时有名的藏书家和刻书家。他藏书极富,会作诗词,又兼作戏曲,有《楝亭诗抄》、《楝亭词抄》、《楝亭文抄》等著作。他曾奉旨主持刊刻了《全唐诗》和《佩文韵府》。他跟当时一些著名的诗人和作家如施闰章、陈维崧、尤侗、朱彝尊、洪昇等都有过交往。他的学识修养自然影响到家庭的文化氛围。

历史上康熙有过六次南巡,除第一次到南京驻跸将军署外,余五次均把织造署当行宫。这五次之中,曹寅当了四次接驾的差。曹家的家业在曹寅这一代达到了鼎盛阶段。究其原因,还是曹寅与康熙皇帝的密切关系使然。

康熙三十八年的康熙第三次南巡也是曹寅的首次接驾。这次接驾在陈康祺《郎潜记闻三笔》中有记述:康熙乙卯夏四月,上南巡驻跸于江宁织造之署,曹世受国恩,与亲臣世臣之列。爰奉母孙氏朝谒。上见之,色喜,且劳之曰:此吾家老人也。赏赉甚渥,会庭中萱花开,逐御书“萱瑞堂”三字以赐。康熙称孙氏“此吾家老人也”,康熙没有忘记孙氏是自己的奶妈,也体现了他与曹寅兄弟般的情谊。

曹家的最后一次接驾是在康熙四十六年。在康熙四十六年五月十五日的“曹寅奏报雨水收成并请圣安摺”中说:“窃臣包衣下贱,蒙皇上豢养多年,屡沐天高地厚之恩,捐麋莫报。今年銮舆巡幸,复蒙圣恩有加无已,举家妻孥老幼,尽沾雨露。臣自分何人,辄邀如此宠眷。虽粉身碎骨,不能仰报万一,惟有朝夕焚香顶祝而已。”“举家妻孥老幼,尽沾雨露”这句话,说明康熙此次南巡接见了曹家所有的人。

曹寅不仅担任江宁织造,还替朝廷督造过皇家园林。根据康熙五十一年十一月十九日内务府奏文“查算曹寅在西花园修造房屋、挖河、堆泊岸等项工程,以及修建西花园、圣化寺各处工程的用银情况”。我们从中知道曹寅曾回北京替皇家督造西花园等皇家园林。

从曹家的档案中我们还看到曹寅有一个女儿嫁给了王子。康熙四十五年八月初四日江宁织造、通政使司通政使臣曹寅谨奏:

今年正月太监梁九功传旨,著臣妻于八月上船奉女北上,命臣由陆路九月间接敕印,再行启奏。钦此钦遵。窃思王子婚礼,已蒙恩命尚之杰备办,无误筵宴之典,臣已坚辞。惟是臣母冬期营葬,须臣料理,伏乞圣恩准假,容臣办完水陆二运及各院司差务,捧接印,由陆路暂归,少尽下贱鸟哺之私。

康熙四十五年十二月初五日江宁织造、通政使司通政使臣曹寅谨奏:

恭请圣安。前月二十六日,王子已经迎娶福金过门。上赖皇恩,诸事平顺,并无缺误。随于本日重蒙赐宴,九族普沾,臣寅身荷天庥,感沦心髓,报称无地,恩维倘恍,不知所以。

从曹家档案也看出,曹寅的儿子曹颙在继任织造之前先到北京的内务府任职。康熙四十八年二月初八日江宁织造、通政使司通政使臣曹寅谨奏:

恭请圣安。臣家奴赍摺子回南,伏闻圣体全安,下慰亿万苍生之望,凡属臣民,无不欢忻舞蹈,庆祝无疆。臣愚以为皇上左右侍卫,朝夕出入,住家恐其稍远,拟于东华门外置房移居臣婿,并置庄田奴仆,为永远之计。臣有一子,今年即令上京当差,送女同往,则臣男女之事毕矣。兴言及此,皆蒙主恩浩荡所至,不胜感仰涕零。但臣系奉差,不敢脱身,泥首阙下,惟有翘望天云,抚心激切,叩谢皇恩而已。

康熙五十年四月初十日内务府奏文:

奉旨:著将取中之旗笔帖式、候缺之吏员、监生、俊秀、官学生等二十九人具奏,拣放膳茶、鹰犬各处之缺。又具奏:原任物林达曹荃之子桑额、郎中曹寅之子连生,曾奉旨。著具奏引见。钦此。现将桑额、连生之名,各缮绿头牌,由内务府总管赫奕、保住具奏,带领引见。奉旨:曹荃之子桑额,录取在宁寿官茶房。钦此。

现实中,曹家的繁华生活在曹寅这一代达到鼎盛,可也是在这一代,因曹寅的四次接驾以及日常的挥霍无度使曹家出现巨大的亏空,曹家由此出现危机并开始走向败落。康熙皇帝曾一再批示,“两淮情弊多端,亏空甚多,必要设法补完,任内无事方好,不可疏忽。千万小心,小心,小心,小心!”“亏空大多,甚有关系,十分留心,还未知后来如何,不要看轻了。”拳拳嘱托,体现了康熙对曹寅的爱护。曹家也正是在康熙皇帝的一再庇护下,才继续安于往日的繁华生活。到康熙五十一年曹寅辞世,曹家仍没能补上全部的亏空。

曹寅去世后,根据康熙皇帝特意的指示安排,他的儿子曹颙继任织造。曹颙继任织造后不到三年就神秘地去世了。康熙再次指示将曹寅的侄子曹頫过继为曹寅之子,再继任织造一职。康熙六十一年曹家的后台康熙皇帝驾崩,雍正继位。雍正皇帝对织造极为不满,态度大变,曾说“凡事有一点欺隐作用,是你自己寻罪,不与朕相干”,“主意要拿定,少乱一点,坏朕名声,朕就要重重处分”,“诸凡奢侈之风,皆从织造盐商而起”。雍正五年曹頫因骚扰驿站被抄家治罪。

曹家的家世情况:

曹锡远,正白旗包衣人。世居沈阳地方,来归年月无考。

曹振彦,原任浙江盐法道。此作为第一代人。

曹玺,原任工部尚书;曹尔正,原任佐领。第二代。

曹寅,原任通政使司通政使;曹宜,原任护军参领兼佐领;曹荃,原任司库。第三代。

曹颙,原任郎中;曹頫,原任员外郎;曹颀,原任二等侍卫,兼佐领;第四代。

曹天佑,原任州同。第五代。

在清朝内务府档案中,我们还看到有李煦家的情况和孙文成家的情况。他们与曹家的情况相同,分别担任苏州织造和杭州织造。江南三大织造就是曹家、李家和孙家这三家,他们三家之间是亲戚关系。此外,还能查到一个短暂任织造的马家,而曹颙的妻子正是马氏,此马氏与马家是否是一家人也留下猜测,这点在后面我们还需要进一步论证分析。这四家的关系如下:

曹寅之母也就是康熙的奶妈是孙文成的姑妈;

曹寅的妻子就是李煦的妹妹;

曹颙的妻子可能来源于马家。

了解了曹家的基本情况,我们确实感到曹家与《红楼梦》有许多的联系。首先,曹雪芹的资料显示了《红楼梦》与曹家的直接联系,毋庸置疑曹家在江南的繁华生活是的确存在的,再比如曹家的四次接驾,而书中提到甄家也接驾四次,还有《红楼梦》中元妃的形象有曹寅的女儿纳尔苏王妃的影子,四大家族的联系吻合现实中三大织造以及曹颙之妻马氏的马家的关系,除此之外曹家许多人在朝廷内务府任职,不仅自家的生活过得优渥,还能见识到皇家的奢华生活和排场,具备描写《红楼梦》中诸如元妃省亲一类大场面的素质和能力。

而到底是像胡适考证的那样,书中甄贾两家都是曹家的影子呢,还是仅仅作为塑造故事的背景素材呢?这点我们在后面做进一步的分析论述。

红楼梦的考证派和索隐派应分别立足于真假两个侧面

许多年以来,考证和索隐两大派别相互攻击,谁也没有说服对方的绝对优势,究其原因,他们都存在不少自己都解决不了的问题。考证派虽说发现了《红楼梦》与曹家的联系,论据比较多,但如果说曹家就是《红楼梦》中的样子,恐怕连他们自己都无法相信!违心地说服别人那是自欺欺人!正如俞平伯老先生说的:“若说贾即是曹,宝玉即是雪芹,大类高山滚鼓之谈。”意思是这种说法就像在高山上滚鼓,声音就是“不通、不通”,鼓滚破了,什么动静也没有了。俞平伯原来是考证派的人物,后来自己都不认可考证了。除此之外,书中还有一种强烈的反封建统治的政治意味,这是自传说不能解释的。

索隐派从《红楼梦》中嗅出其中的反清思想,从而猜测附会出各式各样的说法。在这些说法中,也有一些能让人接受的认识,比如,贾家与曹家是不能相比的,贾家依稀有朝廷的影子;贾府这个家族是作者深恶痛绝的;书中含有反封建统治的思想等等,但如果根据这些认识得出一些不相干的索隐故事,忽视了《红楼梦》与曹家的联系,也就脱离了现实的基础。

在《红楼梦》的研究中出现考证派和索隐派这两大派别是必然的。实际上这两种观点是出自《红楼梦》中真假两个侧面。甄贾两个家族一南一北,这是真假的两个方面。考证者看到了曹家与《红楼梦》的联系,但却张冠李戴地把它扣在贾家的头上,而索隐者看出了贾家与曹家的不同,但却忽视了书中甄家的存在。

为何出现以上认识上的错位,究其原因,是因为《红楼梦》中甄贾两个家族的故事是通过一个贾家故事讲出来的。对于甄家在书中并没有大篇幅的正面描写,仅讲到甄贾两家的宝玉长得一模一样,都和一帮姊妹在一起,都住在一个园子里,都有相同的性情,只愿亲近女性,这样,贾府中的人物故事已经隐含了甄家的人物故事。实际上甄贾两家在《红楼梦》中就是一种影子关系,基本的人物和生活故事是一样的。但又是不同的形象,甄家是现实的形象,贾家是虚幻的形象。这一点历史上的戚蓼生看得很清楚,他在《红楼梦》序中说道:“吾闻绛树两歌,一声在喉,一声在鼻;黄华二牍,左腕能楷,右腕能草。神乎技也,吾未之见也。今则两歌而不分乎喉鼻,二牍而无区乎左右,一声也而两歌,一手也而二牍,此万万不能有之事,不可得之奇,而竟得之《石头记》一书。”这段文字表明戚蓼生是真正看懂了《红楼梦》!他从《红楼梦》中看到了一虚一实两个家族的存在。

《红楼梦》是作者以自己的生活经历深化塑造了一个贾家的故事。甄家在书中的存在不是多余的,实际上就是定位了作者的现实生活原型,同时也区别性地定位了贾家是作者的虚构。如果你认识不到这点,像胡适认为的那样,即甄贾两家都有作者生活的影子,那甄家的存在岂不是多余的!有的红学家就认为甄家是多余的,比如周汝昌就说《红楼梦》中对甄宝玉的描写就是一个败笔,这是他没有认清《红楼梦》中的甄家和贾家的区别。同样,如果你认识不到这点,自然还会否定曹家与《红楼梦》的联系,因为现实中的曹家与《红楼梦》中的贾家根本就不在一个档次上。如果你认识到了这些,就能更清楚地认识到《红楼梦》是一个在现实基础上再创造的艺术产物。比如,书中的元妃省亲,就是因为曹家出了一位王妃,而作者经历过曹家在江南接驾的场面才塑造出。元妃省亲不可能是曹王妃在京城的省亲,曹家也不可能在京城建造一处大观园。实际情况是曹家为接驾在江南建了一些设施,还有一个不太大的花园而已,这才是故事的原始基础。据此,我们认为《红楼梦》中贾家与现实中的曹家的不完全等同,不等于《红楼梦》与曹家没有联系。

下面再梳理一下曹家与《红楼梦》的各种联系:

1.与曹雪芹交往的敦诚、敦敏说曹雪芹是曹寅的后代,并说曹雪芹写《红楼梦》是追忆秦淮旧梦。

2.《红楼梦》中提到甄家的四次接驾和甄家的被抄家,与曹家的情况是一致的。

3.曹家历任江宁织造,在南京的生活也是比较显贵的。作者有一段富贵的生活,其家庭氛围、人物关系与书中的描写是相似的。江宁织造实际上是康熙在江南的耳目。

4.曹家与三大织造的关系符合书中四大家族联络有亲的关系。

5.曹家人大部分在内务府任职,能够种了解到封建上层家族的一些生活情况,接触到一些大场面,比如宫廷的饮食起居、穿着打扮、接驾规模、修建皇家园林等,这些都是写作《红楼梦》的现实基础。曹家人有能力描写一个富贵之极的虚幻的贾家生活。

由此,我们认为《红楼梦》是曹家人立足自身的生活和见识创作出来的,它具有现实性和艺术性。考证派和索隐派的最大问题是没有分清《红楼梦》中的真和假,都没有找对自己的定位,都是把“真”或者“假”当作《红楼梦》的全部,因而在批评别人的同时自身也漏洞百出。

考证派应该着眼于提炼《红楼梦》中与曹家相似的基本人物故事,抛开那些虚幻的东西,因为书中的基本人物存在于贾家也同样存在于甄家。根据这些,结合历史资料分析其中的人物故事发生在曹家的哪段时期,书中的人物关系对应曹家的哪些人物?推断《红楼梦》的作者是谁,他有哪些经历?写书的意图是啥?等等。

如果拿书中描写的贾府来进行考证,就是以假(贾)为真(甄),得出的结论是曹家肯定不是原型,所以有人曲解为是南明的南京小朝廷或者是清朝北京某位王爷的生活等。对贾府的考证如果往曹家上扯,就把江南曹家的故事硬搬到北京去附会书中故事,不仅人物、时间都出现错位,而且曹家现实的繁华故事也子虚乌有了,以假为真的结果同样是无中生有。

索隐派应该分析一下《红楼梦》中的贾府与曹家有哪些本质的区别,刻画这个贾府的用意是什么?这些大处看明白了,就不会再去做那些索隐皇室秘史、历史密码等类的蠢事了。

正确的做法应该是用考证的方法揭示书中隐藏的现实秘密,用索隐的思维和眼光去体会《红楼梦》的思想实质。如果不是这样,像前面说的考证那些虚幻的东西和索隐一些现实的事件都是方向性的错误。

说到这里,为便于后面研究认识书中的人物形象,我们先区分一下书中甄、贾两家。前面说到书中的人物具有两面性,既可以代表贾家,又可以代表甄家。比如贾宝玉,他的身上也有着甄宝玉的影子,即作者本人。如果我们一会儿说贾宝玉是作者的影子,一会儿又说贾宝玉是一个虚幻的形象,肯定就糊涂了。在这里首先明确一下,《红楼梦》中的人物故事过渡到甄家,体现的是现实中曹家的原始人物形象,我们称之为“原始形象”;人物故事在贾家直接体现出来的就是虚假的形象,我们称之为“虚假形象”。在后文的分析当中,不再逐个人物、逐个地方地解释这种过渡关系,只以“原始形象”和“虚假形象”来代表。比如我们提到贾政,说贾政的“原始形象”就是指人物过渡到甄家后体现出来的作者父亲的形象,说贾政的“虚假形象”就是指人物被塑造的在贾府中的影射形象。

《红楼梦》的避实就虚

《红楼梦》正面描写的是贾家。作者为何命名这个家族为“贾家”,其实就是表示这是个“虚幻之家”。贾即是“虚假”,虚的形象和含义是作者要突出表达的。作者表面写“假”,同时又将自己的“真”隐含在其中,也就是假中存真,用作者的话说就是将真隐去,这是有意地避实就虚。

一、忽视虚实所造成的各种曲解认识

《红楼梦》真真假假的复杂性造成了人们认识的多样性。人们品读红楼,从不同的视角会得出不同的认识。这些认识大多都是过分注重了《红楼梦》真假虚实的某一个侧面。

首先,有相当多的人认可的自传说。诚然,这种认识有其合理的一面,因为书中的描写有甄(真)有贾(假),艺术来源于现实,自然脱离不了真实的一面,但我们一定要清楚“存在真实”不等于“全部真实”。这部分人执着地认为书中的事件都是曹家的,对曹家上下十八代这样逐个研究,生硬乱猜。正如前面我们所讲,这样考证出来的曹家故事肯定不真实,与曹家的实际情况自然相去甚远。这部分人得出的结论不仅漏洞百出,还出现了众多的无法解释的死结。他们看不到小说的艺术性,只着意于表面故事,当然也就认识不到《红楼梦》中所表现出的复杂思想性,解释不了《红楼梦》深层的内涵。

为什么人们认为甄家、贾家都以曹家为原型?除了前面讲到的这是受了凡例中自述的诱导,再就是人们以深入的考证,对曹家有进一步的认识,已将《红楼梦》深深地打上了曹家的烙印,进而反过来影响了人们对《红楼梦》这一艺术作品的认识。人们带着对曹家的前提认识去理解《红楼梦》,因而忽视了《红楼梦》的艺术本身。

往往有一种现象,就是艺术的反作用。人们知道了作者,就将作品的艺术形象习惯性地往作者身上套。比如,人们以前读柯南写的《福尔摩斯》,就逐渐将柯南比作福尔摩斯了。还有,人们读金庸的武侠小说多了,就把金庸看成大侠了。将《红楼梦》看成是作者的自传就是这种情况。刘心武的“揭秘”系列便是如此,他在故事情节的基础上进一步挖掘曹家人的现实故事,又节外生枝地编了一段秦可卿的故事,还说是揭示了曹家收留这位公主的秘密,其实这不过是他杜撰了一个新故事而已。他天生就是一个好作家,讲得有板有眼,迷惑了许多人,可他却不是一个红学家。

《红楼梦》中的描写有甄(真)有贾(假),这是我们首先就能认识到的东西。大观园是虚无缥缈的,贾宝玉衔玉而生是荒唐的,我们千万不可被作者含糊的表面叙述所干扰。

还有一些人脱离了当时的时代背景,拿书中的某一点去任意发挥。比如有人从贾家的繁华程度和末世情节的书写就认为这是南明小朝廷的故事。这部分人反对曹家说,他们认为贾家绝不是曹家,这其中有正确合理的一面,可我们仔细地想一下,如果是写前朝,无论怎样描写其腐朽,作为当朝政敌的前事,作为历史的反面教材,作者根本没有模糊回避的理由。时间无考,地点不明,既然不干涉朝政,何必躲躲闪闪,明讲岂不更有效果?这样说来,作者想要回避的是当朝,揭露和反应的是当朝的问题才对。在书中第五十三回就有一段比较明确的时间概念,书中说:“原来绣这璎珞的也是个姑苏女子,名唤慧娘……凡这屏上所绣之花卉,皆仿的是唐、宋、元、明各名家的折枝花卉。”说到仿明朝的东西,可知故事是在其后的清朝。所以,脱离了《红楼梦》文本体现的时代背景,脱离了《红楼梦》与曹家的现实联系,对《红楼梦》的研究认识就不着边际了。

还有人从书中的一些谐音得到启发,发掘其中的“甄士隐”(真事隐),热衷于深度的索隐,比如,有的人索隐出林黛玉隐比朱彝尊,薛宝钗隐比高士奇,刘姥姥隐比汤潜庵等,这类索隐严重偏离了《红楼梦》的基本面。书中的确有这样的因素,一些不好明讲的东西只能借助于谐音来表达,书中的一些灯谜诗句等就衬托暗示了故事的后续情节,对这类问题的研究使人们对《红楼梦》的认识更加全面,但任何研究都有个度的问题,搞过了就失去了方向。《红楼梦》是写给大多数读者看的,如果像这些人这样索隐,《红楼梦》岂不成了一部难懂的天书!故意让人百思难解,绝非作者的本意!从“谁解其中味”这一诗句理解,作者是渴望读者看懂自己表达的东西,这些谐音的用意,本来是对读者的提示,却让一些人走向了极端。

有的人看到了《红楼梦》中对清朝封建上层的批判,就认为此书是反清排满的。他们完全否认曹家的存在,认为《红楼梦》是一部反清人士著的政治小说。从曹家的角度讲,被抄家后的曹家人难道就不反清吗?他们对封建上层的仇视也就是对康熙后人的仇视应该也是非常强烈的。民族仇恨是广泛的,而家庭的仇恨是具体的,其表现也就更为强烈。在清朝初期,民族矛盾是突出尖锐的,而在康乾盛世,民族矛盾不再突出。因此书中的这种反清思想应该还是作为包衣之家又被抄家的曹家人所具有的。

对《红楼梦》的理解可以是多方面的,但我们不能就此节外生枝,忽视了主体的东西。既然书中有一个甄家,我们就不应忽视曹家的存在。既然作者说将真事隐去,那表面讲的贾家就不是曹家,贾府就是“假”府。

二、甄家和贾家的虚实关系

根据我们前面的分析,甄贾两家是有区别的。从书中甄家接驾四次以及作者将甄家谐音暗示为“真家”,结合今天的各种研究成果来看,甄家应该就是以江南曹家为原型。知道了这点,也就不难看出相对于甄家的京中贾家是一个什么形象了。

从书中的讲述来看,这是各自独立的两家。甄(真)家是在江南,贾(假)家是在京中;甄家经常送贾家礼物,贾家在甄家存有银子,随时可取;甄家调京治罪,贾家死而不僵。如果说甄家有曹家的影子,都是被抄家后败落,那贾家只不过是一个虚构而已。

三、虚幻红楼的用意

《红楼梦》在前面有几处脂批:石头听了,感谢不尽。那僧便念咒书符,大展幻【甲戌侧批:明点“幻”字。好!】术,将一块大石登时变成一块鲜明莹洁的美玉,且又缩成扇坠大小的可佩可拿。【甲戌侧批:奇诡险怪之文,有如髯苏《石钟》《赤壁》用幻处。】接下来还有:正欲细看时,那僧便说已到幻境,【甲戌侧批:又点“幻”字,云书已入幻境矣】。在风月宝鉴一回有批:【庚辰双行夹批:言此书原系空虚幻设。】【庚辰眉批:与“红楼梦”呼应。】这里脂批借几处幻笔,点明《红楼梦》本身就是空虚幻设,这与作者将描写的家族取名为贾(假)家是相一致的。

对于读者应该怎样读《红楼梦》,书中的几处脂批也给出了提示。在梦游太虚幻境一回有一段:宝玉听了此曲,散漫无稽,不见得好处,【甲戌侧批:自批驳,妙极!】但其声韵凄惋,竟能销魂醉魄。因此也不察其原委,问其来历,就暂以此释闷而已。【甲戌眉批:妙!设言世人亦应如此法看此《红楼梦》一书,更不必追究其隐寓。】这一回中贾宝玉没有听懂红楼梦曲的真正含义,仍然执迷不悟。对读者而言,如果不追究隐喻原委,就只能像这里的贾宝玉一样仅仅是释闷而已,是看不懂《红楼梦》的。

在讲到风月宝鉴那回,脂批同样有一些提示:因又看下道:【此书表里皆有喻也。】镜把上面錾着“风月宝鉴”四字【庚辰双行夹批:明点。】递与贾瑞道:“这物出自太虚幻境空灵殿上,警幻仙子所制,【庚辰双行夹批:言此书原系空虚幻设。】【庚辰眉批:与“红楼梦”呼应。】专治邪思妄动之症,【庚辰双行夹批:毕真。】有济世保生之功。【庚辰双行夹批:毕真。】所以带他到世上,单与那些聪明俊杰、风雅王孙等看照。【庚辰双行夹批:所谓无能纨绔是也。】千万不可照正面,【庚辰侧批:谁人识得此句!】【庚辰双行夹批:观者记之,不要看这书正面,方是会看。】只照他的背面,【庚辰双行夹批:记之】。说明书中表面描写的儿女情长、风月故事是假,用家族败落的结局警示世人是真。

所以作者借由《红楼梦》写自家故事是隐笔,反映一个虚幻家族的没落是实笔。

谁知其中味?

在《红楼梦》一书的最前面有一段凡例,表达了作者写书的本意。从表面上看,表述得很明白,作者就是“将已背父母教育之恩、负师兄规训之德,已至今日一事无成、半生潦倒之罪,编述一记,以告普天下人”,在后面又说“至若离合悲欢,兴衰际遇,则又追踪蹑迹,不敢稍加穿凿,徒为供人之目而反失其真传者”。从这段描述中人们很容易认为《红楼梦》是一部写实小说,好像《红楼梦》就是作者的自传。

在此基础上作者又一再申明:“本意原为记述当日闺友闺情,并非怨世骂时之书矣。”“此书不敢干涉朝廷,凡有不得不用朝政者只略用一笔带出,盖实不敢以写儿女之笔墨唐突朝廷之上也。又不得谓其不备。”读到这里仔细一想,作者这一再地声明、反复地重申,好像事情并不像表面上讲的那么简单,况且后面还有一句:“虽一时有涉于世态,然亦不得不叙者,但非其本旨耳,阅者切记之。”说明书中的确存在一些怨世骂时的成分,这给人一种感觉,就像是讲了别人的坏话,又一再说明没有骂人的意思。正如脂批所言:“若云雪芹披阅增删,然则开卷至此这一篇楔子又系谁撰?足见作者之狡猾之甚。后文如此者不少。这正是作者用画烟云模糊处,观者万不可被作者瞒蔽了去,方是巨眼。”说明作者的这些描述不过是表面文章,掩人耳目而已。

书的前面还有作者的一首诗:“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这首诗可谓意味深长,每逢读到这里,我们都能感受到在表面的故事下书中肯定隐藏了一些不能明言的东西。“谁解其中味?”是作者深恐读者理解不了自己的本意,在无奈之下发出的感叹,更是一句有力的提醒!

《红楼梦》一书的“朝代年纪,地舆邦国,失落无考”,连书中人物的穿着打扮、官职称谓都尽量抹去时代的痕迹,地点一会儿说是金陵,一会儿又成了北方,只说是京城都中,这种模糊的表述让人产生联想。

细想一下,不好明言是因为不能明言。不说时间是因为有不能明说时间的原因,这个原因最大的可能就是规避当朝。前面分析过,如果故事发生在前面某个朝代,你把这个朝代写得再怎样混乱都是不妨碍的,可知其本意是影射当朝,如果编造一个具体的朝代,也就失去了影射当时社会的效果。

我们还看到,书中的地点忽南忽北,一说是金陵,又一说是中京,实则也是在规避北京。作者越是有意地规避,越是说明不便明言。不管作者怎样避来避去,读者都能感觉到就是北京。试想,如果明写一个在北京城里占了半条街的大家族如此腐朽没落,是行不通的,天子脚下岂能有这种情况!

即使如此,书中仍反复强调:“此书只是着意于闺中;此书不敢干涉朝廷,凡有不得不用朝政者只略用一笔带出,盖实不敢以写儿女之笔墨唐突朝廷之上也。”这反复的强调无外乎两个意思,一是真实意思的表达,二是故意掩饰之辞。结合作者故意掩饰故事的时间、地点来看,只能是后者。

《红楼梦》诞生在封建皇权牢固统治的时期,这时的文字狱是比较严重的。任何人写出的东西如果对朝廷稍有不恭,就会招来杀身之祸。中国的语言文字复杂,歧义很多,所以封建上层文人对遣辞造句都是非常注意的,稍有不慎,因用词不当就可能被人陷害。清朝曾有人因“清风不识字,何故乱翻书”而被砍头。年羹尧也因为将一句奏文“朝乾夕惕”写做“夕惕朝乾”而被雍正找到杀他的借口。实际上,“清风不识字,何故乱翻书”,本身就有表面和隐喻两层意思,关键看后面还有什么句子,如果连上“莫道荧光小,犹怀照夜心”,不过是一首普通的诗,可如果连上“夺朱非正色,异种也称王”,就明显不一样了。后者无论你怎么狡辩描写的是黑牡丹,也搪塞不过这两者相连的共同隐喻。“朝乾夕惕”和“夕惕朝乾”表面上看也没区别,可仔细一想,前者是早朝后反思,后者是晚上担忧明天的早朝,两者的意思差别就大了。《红楼梦》就避开了这类问题。写到朝廷社会都是“昌明隆盛之邦”,“昌明太平朝世”,“当今至孝纯仁,体天格物”,“及至君仁臣良父慈子孝,凡伦常所关之处,皆是称功颂德,眷眷无穷”之类的赞美之辞,整部故事中没有任何贬低社会的词语,可社会阴暗面却跃然纸上,人心刁钻、伤风败俗等不一而足,整个社会有一种大厦将倾的趋势。

作者虽说此书只着意于闺中,但其实际的用意却在闺外。正像风月宝鉴一样,不能只看好看的正面,更应该看它的反面。虽然只描写了贾家内部的闺中生活,可各种社会现象都在这里上演,这正是作者虚构贾家的根本用意。

作者这种真真假假的写作方式和错综复杂的掩饰手法是为了适应特定的历史环境匠心独运的结果,贾家看似甄家又不是甄家,云山雾罩,这恰恰成就了《红楼梦》之美。这种让人看不透的含蓄美,正是《红楼梦》文学艺术的高超之处。

戚蓼生在《红楼梦》序中说:“如捉水月,只挹清辉;如雨天花,但闻香气,庶得此书弦外音乎?”模糊的东西最容易让人看走眼,所以人们对《红楼梦》的认识五花八门。如何正确地理解《红楼梦》的思想实质,把握其弦外之音正是《红楼梦》研究所要解决的问题。

红楼有味,味是什么?这首先要判断出《红楼梦》中的贾府形象到底意味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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