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笔法内涵

第四节 笔法内涵

“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这句话既是对远古三代以来哲学的总结,又为下代提出了不易的规范。东汉蔡邕《九势》说:“夫书肇于自然,自然既立,阴阳生矣,阴阳既生,形势出矣。”指出书法源于自然,自然立而阴阳对立统一的法则产生,而后书法的形态和书势始出。又说:

藏头护尾,力在其中,下笔用力,肌肤之丽。故曰:势来不可止,势去不可遏,惟笔软则奇怪生焉。

凡落笔结字,上皆覆下,下以承上,使其形势递相映带,无使势背。

转笔,宜左右回顾,无使节目孤露。

藏锋,点画出入之迹,欲左先右,至回左亦尔。

藏头,圆笔属纸,令笔心常在点画中行。

护尾,画点势尽,力收之。

疾势,出于啄磔之中,又在竖笔紧趯之内。

掠笔,在于趱锋峻趯用之。

涩势,在于紧駃战行之法。

横鳞,竖勒之规。

自觉地将对立统一、美的“中庸”原则在技术要领中清晰地体现出来。在这篇书论中,蔡邕提出了很多重要的书法技法理论,通篇每一个字至今还闪烁着书法至高的理论光辉。虽然有学者指出可能是后世学者的伪造,但这并不影响其对书法实践的指导。对于自然的质朴美来说,秦代出现的毛笔到了汉代已有不少改进,线条露锋直行是最自然的写法,“藏头护尾,力在其中”就是藏锋的写法。对于古人来说,这一定是在长期的书写的基础上,在“中庸”观念的指导下进行经验总结得出的极重要的笔法。“凡落笔结字,上皆覆下,下以承上,使其形势递相映带,无使势背。转笔,宜左右回顾,无使节目孤露。”结体要中庸,要讲中和,转笔也要讲中和。“藏锋,点画出入之迹,欲左先右,至回左亦尔。”干脆点得更加明白了,提出书写时要做比较复杂的“欲左先右,至回左亦尔”的动作。“令笔心常在点画中行”就是中锋,古人一定发现笔心在点画中行既有质,又有文,写出的是一种好的线条。护尾,画点势尽,却要力收之。疾势,既出于短撇和长捺之中,要取快势,但短撇又得于出撇前取逆势,再折锋才出撇,长捺也得一波三折中快中有慢;钩也是取快势必的,但出钩前又得蹲笔取停势。掠笔为长撇,向左行时笔毫略松散,再下行收紧。涩势要紧张不停地克服阻力前行。横不能一划而过,要如鳞片,竖不可一滑而下,要如勒马缰,快中时时收束。护尾、疾势、掠笔、涩势、横鳞的技术要求体现了对立统一的中庸立场,古人认为只有这样,才能达到至高的美。成公绥在《隶书体》中更直接地说:“适之中庸,莫尚于隶。”应该说,对于东汉时代的书法家来说,认识到这样的技术和由技术体现出来的艺术哲学,是非常高超的。故当时的书法家将这样的技术要领密不示人。魏钟繇《用笔法》记载:“魏钟繇少时,随刘胜入抱犊山学书三年,还与太祖、邯郸淳、韦诞、孙子荆、关枇杷等议用笔法。繇忽见蔡伯喈笔法于韦诞坐上,自捶胸三日,其胸尽青,因呕血。太祖以五灵丹救之,乃活。繇苦求不与。及诞死,繇阴令人盗开其墓,遂得之,故知多力丰筋者圣,无力无筋者病,一一从其消息而用之,由是更妙。”

唐李阳冰《翰林禁经》将古人笔法演义成“永”字八法的神话,“昔王逸少工书十五年,偏攻‘永’字八法,以其八法之势,能通一切”。又解释说:“点为侧,侧不得平其笔,当侧笔就右为之;横为勒,勒不得卧其笔,中高下两头,以笔心压之;竖为努,努不宜直其笔,直则无力,立笔左偃而下,最要有力;挑为趯,趯须蹲锋得势而出,出则暗收;左上为策,策须斫笔背发而仰收,则背斫仰策也,两头高,中以笔心举之;左下为掠,掠者拂掠须迅,其锋左而欲利;右上为啄,啄者,如禽之啄物也,其笔不罨,以疾为胜;右下为磔,磔者,不徐不疾,战行顾卷,复驻而去之。”对“永”字八法进行了解释和发挥。

清包世臣在《艺舟双楫·述书下》说:“聚字成篇,积画成字,故画有八法。唐韩方明谓八法起于隶字之始,传于崔子玉,历钟、王以至永禅师者,古今学书之概括也。隶字即今之真书。”又云:“以‘永’字八画而备八艺,故用为式。”他的解说更加详细:

夫作点势,在篆皆圆笔,在分皆平笔;既变为隶,圆平之笔,体势不相入,故示其法曰侧也。平横为勒者,言作平横,必勒其笔,逆锋落字,卷毫右行,缓去急回;盖勒字之义,强抑力制,愈收愈紧;又分书横画多不收锋,云勒者,示画之必收也。后人为横画,顺笔平过,失其法矣。直为努者,谓作直画,必笔管逆向上,笔尖亦逆向上,平锋着纸,尽力下行,有引弩两端皆逆之势,故名努也。钩为趯者,如人之趯脚,其力初不在脚,猝然引起,而全力遂注脚尖,故钩末断不可作飘势挫锋,有失趯之义也。仰画为策者,如以策策马,用力在策本,得力在策末,着马即起也;后人作仰横,多尖锋上拂,是策末未着马也;又有顺压不复仰卷者,是策既着马而末不起,其策不警也。长撇为掠者,谓用努法,下引左行,而展笔如掠;后人撇端多尖颖斜拂,是当展而反敛,非掠之义,故其字飘浮无力也。短撇为啄者,如鸟之啄物,锐而且速,亦言其画行以渐,而削如鸟啄也。捺为磔者,勒笔右行,铺平笔锋,尽力开散而急发也;后人或尚兰叶之势,波尽处犹袅娜再三,斯可笑矣。

在中庸指导下的笔法成为古人书法传授的重要因素,《用笔法》说:“繇曰:‘岂知用笔而为佳也。故用笔者天也,流美者地也。非凡庸所知。’临死,乃从囊中出以授其子会,谕曰:‘吾精思学书三十年,读他法未终尽,后学其用笔。若与人居,画地广数步,卧画被穿过表,如厕终日忘归。每见万类,皆画象之。’”从效果来看,钟繇得笔法后书法“由是更妙”,不仅“解三色书”,最妙者八分书“点如山摧陷,摘如雨骤;纤如丝毫,轻如云雾;去若鸣凤之游云汉,来若游女之入花林,灿灿分明,遥遥远映者矣”,由是成为一代大书法家。

唐虞世南《笔髓论》体现了中庸文化的方法观和技术论:“太缓而无筋,太急而无骨,横毫侧管则钝慢而肉多,竖管直锋则干枯而露骨。终其悟也,粗而能锐,细而能壮,长者不为有余,短者不为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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