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家爹爹

孟家爹爹

小时候,他家隔壁住着一户无锡人。那家男主人姓孟,人长得高大肥硕,是疗养院的炊事员。女主人瘦瘦小小,也在疗养院干活,做洗熨工,每天要洗大量的床单被套(机器不够,主要靠人工搓洗)。她上班摁着搓板洗了八小时,回家还得接着洗,因为她有七个孩子,还有一个老娘,每天都有一大堆脏衣服。两只手长年累月泡在皂液里刺激得皮肤通红,手指关节格外粗大。

有时他听母亲嘀咕:这户姓孟的人家日子怎么过哟,两口子挣那点钱要养活十口之家。其实,人家自有人家的过法。孟师傅上下班都带一个很大的搪瓷茶缸,出门是空的,回来却沉甸甸地需用两手捧着——里面满是从食堂带回的菜肴。楼上俞嫂碰上回来的孟师傅,说着话伸手揭开人家的茶缸盖,拣一块熏鱼或是素鸡塞嘴里了。食堂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当天的剩菜都分给炊事员带回家去。正是靠着这茶缸里的“福利”,孟家老少好歹度过了六十年代初的艰难岁月,他们的七个孩子都养得好好的。后来说起这事情,母亲大发感慨:大旱三年饿不死厨子!

孟师傅下班都很晚(食堂关门后才能走人),老婆先到家,做上饭等他把菜带回来。疗养院坐落在山上,走到家属区差不多有二里路,孟师傅捧着茶缸踱着方步一路走来,嘴里哼着锡剧小调。孟家的七个孩子早已远远迎出去了,老二是男孩,总是跑在最前边,迎到父亲又马上折返,把消息传给后边的老三——爹爹回来哩!老三再回跑告诉老四——爹爹回来哩!大姐带着下边三个萝卜头在大院门口延颈鹄望,见到父亲身影便是一阵欢呼雀跃。最后,一帮孩子簇拥着老爸浩浩荡荡拥进楼道,一起扯开嗓子向母亲报告——爹爹回来哩!无锡人说“爹爹”,不是diē-diē,而是diā-diá,那语调真是有些嗲嗲的。

孟师傅在家什么活儿都不用干,回来就像文化人似的坐到破藤椅里看报纸(报纸是向邻居借的),他老婆在水槽上呼哧呼哧洗衣服。夏天把藤椅搬到室外,趁天光未暗先把报纸看完,然后拍打叮在腿上的蚊子。然后唱一段《珍珠塔》:真所谓芥菜籽肚肠量气小,势利母亲偏偏养着小气女钗裙……暮色里一帮孩子围着藤椅追逐嬉戏,真是其乐融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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