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 顶
很久以前,他看过一部名叫《屋顶》的意大利电影,那是一个趁夜搭建违章建筑的故事。战后的罗马生存艰难,影片中一对要结婚的恋人竟无栖身之处,只能在朋友们帮助下自己动手建房。当然,他们不可能通过正规渠道获得营造审批。好在当时的情况容易浑水摸鱼,如果天亮之前能把房子盖起来,警察是不会管这事儿的,就当是那房子早就矗在街上了。可是一座未竣工的房子就难以掩人耳目,你的审批手续,你的地皮来源、税务情况,都得被盘查,所以趁黑动工也得趁黑完工。
影片叙述过程不无喜剧风格。夜色融融,人影憧憧,那帮哥们拌灰砌砖干得热火朝天。且见墙身渐渐矗起,窗子也安上去了。他们搭建的小平房建筑面积顶多不过二十平方米,就像是街头售货亭。天色渐明,房梁托起了檩条,差不多就要铺设屋瓦了——看到这儿他开始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时,俯拍的镜头推向尚未遮覆的屋顶,那儿露出几颗攒动的脑袋。晨光里,镜头陡然拉开,四壁之外,警察一拥而上……
看这部影片时,他才九岁,或是十岁。其中的人物没有一个能记住名字,细节也未必记得真切,可是这个绝望的结局一直留在他心里,对一个儿童来说简直是心理摧残。他后来才知道,《屋顶》是维多里奥·德·西卡(Victorio de Sica)的作品,那位新现实主义大师更有名的一部影片是《偷自行车的人》。
他曾瞎想,能否有一个不那么残酷的结局呢?比如,用暗度陈仓的手法另设一处假工地迷惑警察,好让这儿顺利竣工。或者,一夜之间冒出许许多多这样的自建房,让警察管不胜管。再不然,关键时刻某个大人物出现了——高瞻远瞩的市长或是议员大人马上意识到,群众性的自建房正是解决战后罗马住房匮乏的有效途径,非但不必遏止反要大力提倡才是……影片最后,市长大人还出席了这违章住宅的剪彩仪式和年轻人的婚礼。也许,这都是中国人的思维方式(好莱坞影片中就没有这类手法?),偏好皆大欢喜的喜剧效果(中国人就独缺悲剧那根弦?),实际上他每一个思路都嵌入了某个如何解决问题的问题意识。他也明白,对这部影片结尾的任何改动都可能坠入滥俗的套路。可是,在他的浪漫想象中,这套猫鼠游戏应该有许多种玩法。按说猫鼠游戏的审美期待应该是一场弱者的狂欢,如果压轴的只是猫捉老鼠的戏份,这世界还有什么希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