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 文学与文化都是慢的历史
“文学是慢的历史”是我很认同的一个命题,它出自《于坚谢有顺对话录》一书,在这种慢的历史中,有些基本事物是恒常不变的;只是,生命是短促的,所以大多数国人都会有一种急慌慌的表情,做什么事都想抢个先,毕竟“下辈子”是一个靠不住的缥缈概念,“这辈子”享尽荣华富贵才是迫切的。急慌慌构成了当下国人文化表情的一部分(用社会名词来讲就是急功近利),淡定与优雅被浮躁打得魂飞魄散,它们正在变成一个典型的中国历史名词。
这个月《花城》与《收获》的脸上也有这种急慌慌的表情,李傻傻(蒲荔子)等不及了,他的追随者早就闹翻天了,再不让他暴得大名怕要出事,这一期《花城》头条登载了李傻傻的《红×》,并附上诗人欧亚对李傻傻的专访——《网络时代的自然之子》,花城七月举动意味“80后”的李傻傻正式登上文学的高地,连春树、郭敬明们也黯然失色。我曾称《红×》为青春情欲的逃亡之旅,题目相当有寓言,红√与红×,是一对矛盾概念与行为,象征意义在于赞许与否定,象征个体成长的既定方圆与规矩,跨出了红√,那么个体行为将被×掉被规训甚至被开除。但是,铺天盖地的“文学赞美”也无法掩饰这位文坛新贵的文字舞步之凌乱,正因为费老说“做人要厚道”,所以我才对他的文字以及他想象中的青春主题表达了质疑而不是一味地吹捧,正如王小山同学惋惜刀郎“这孩子算是给毁了”一样,我也有些为李傻傻感到可惜,我担心他成为商业运作工厂的螺丝钉,但还是希望“《红×》是一个好作家的起点”。至于余秋雨大叔也是个急躁的人,除了在《收获》(2004年第4期)登载了他的记忆文学《借我一生》(第一、二卷)之外,还在《南方周末》(2004年7月22日)文化版头版位置对媒体提出了七大质询,极力为他自己辩护,持续如此之久的笔墨口水仗在当代确属罕见,可以预料得到的是,余老的书仍然会热卖,对骂声同样也会不绝于耳,这种双效后果是任何力量都无法阻止的,正所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呀。
正因为文学是慢的历史,所以读者没必要轻易就被这热点那焦点所迷惑,还是关注一下那些默默不张扬的作品吧,它们有可能沉淀下来,静静发光。像须一瓜笔下那些令人绝望的情感,像冯骥才的田野档案《榆次后沟村采样考察记》(《收获》2004年第4期),还有那个写了《上塘书》的孙惠芬又推出她的新作《狗皮袖筒》(《山花》2004年第7期),作家们笔下的种种记忆,都可能长驻人们内心,并生根发芽。凌越的《窗前》、桥的《摇滚的水面》(《诗选刊》2004年第7期)都不失为诗中佳品;张洁在《作家杂志》(2004年第7期)发表《我们这个时代肝肠寸断的表情》,表达了她内心的焦虑。在文坛推新人如同歌坛推新人般热闹之际,如何找回缓慢的感觉,真是难上加难。
而文化则是一个更广的空间。《山花》(2004年第7期)刊载了瞿孜文的文章《中国当代艺术中的农民形象》,从“作为现实的表征”“被遮蔽的关系”入手,分析了当代艺术中的农民形象,分析了他们的真实处境,行文立意与起点很高。当赵本山每年在春节晚会上以“农民形象”娱乐大众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正是在这种哄然大笑中,农民不自觉成了被嘲笑的弱势群体,即使创作者出于一番好意,但最终它伤害的是农民群体的自尊。打开电视机,有哪些节目是为农民群体量身定做的?看看那些城里出的教科书,有哪些是为农民的孩子们编订的?看看那些“80年后”的红人写手,有哪个是农村“80后”的代言人?如果长期歪曲农民的文化形象、漠视他们的文化需求,城乡的裂痕将越来越深,它将成为中国社会最深的痛。我更感兴趣的是,谁从文化上来真正关怀和体贴这些弱势群体。
每次我书写文化现状的时候,总有一种“甜蜜的悲哀”的情绪,一方面内心折服于中国传统物质与精神文化的博大精深,另一方面又会叹息今人的无暇珍惜,怎奈我们需要追赶的地方太多太多,我们的国家落后得太久太久,我能理解那种急切而又有点手忙脚乱的感觉。这一期《中国国家地理》为中国最美的地方画了个圈,摄影师们的摄影镜头追随着大香格里拉的人与事、物与景,视角独到、唯美。对于人类来讲,也许野外探险是对自身极限的挑战,但是对于那些不想为世人打扰的仙境也许就意味着灾难和噩梦的开始,中国最美的地方将来会不会严重缩水?旅游正威胁着我们的环境,但环保真的只是富人们的游戏吗?我一直对这个命题心存怀疑。
在本月的期刊观察与期刊推介中,我想表达的重点是,尽量避免与最当红正虚火上升的热点“相逢于狭路、肉搏于窄巷”,而尽可能地关注弱势“群体”——农民、被妖魔化的马加爵、民间语文、同性之爱这些生活在暗处的人与事,与此同时,如何学会与环境和平相处,也是一种文化境界与修养。
个案推介
爱到尽头是分离《收获》,2004年第4期
表现人性令人绝望的细节、爱到深处的窒息是须一瓜的过人之处,中篇小说《穿过欲望的洒水车》也不例外。和欢在夜里开着从德国进口的洒水车,丈夫失踪后,关于她不正派的传闻便四起。在经历了整整两年零八个月的思念与怀疑之后,才知道祝安早已死于一场意外,死于那个容易让人生疑、外遇丛生的城市——深圳。这个福建的女子,她的文字不仅“长袖善舞”,还会咬人的心,苦痛成为病毒。
文字穿过黑夜的丛林《花城》,2004年第4期
在李傻傻、陈染这一堆红人中,我单单选择了周晓枫的随笔《黑夜书》。作者的笔调有些诡异,文字就像作者笔下的月亮,既微凉柔软又有镰刀的锋利,我再一次感受到汉语的美。“作为生命里的秘密伙伴,鬼信守契约,从不在别人面前显现它的五官。”当作者写角落里的妓女时,“她们不能。不像教堂里面的耶稣,人人分享的肉体却享有更高的荣誉”。读及此处,我有些心惊肉跳,但又肃然起敬。
孤独的征服者被孤独征服《诗选刊》,2004年第7期
如果诗被剥离名利的外衣,也许正是它回归其高贵的孤独与独立之开始。本期选录的《西川诗歌》是一出诗剧,也可称为观念诗剧、朗诵诗剧。无情节,强调观念冲突、语言冲突,是作者与演出策划、导演、演员、作曲、美工等合作、妥协的产物,乃为具体的舞台而写。始于“乱梦”,结于“人道天道”,“风吹着我心中的河:逝者如斯,不舍昼夜”。孤独永远是诗歌创作的一种基本力量。
他的爱情力学与日常叙事《当代作家评论》,2004年第4期,文学评论双月刊
《当代作家评论》以其特殊的“江湖”地位肯定了韩东的小说创作,本期辑录了《韩东评论专辑》。韩东的《爱情力学》(散文集)与《扎根》成为王春林与林舟的文本研究对象,《扎根》没有控诉、没有故弄玄虚,“它只让我们经验到无足轻重却无法被时间之矢洞穿”,《爱情力学》给他带来表达上的力度,同时还带来精神困境。评论的终极目的是让读者穿越虚假的谎言,直奔优秀作品而去。
民间语文记载个人命运《天涯》,2004年第4期
该杂志的“民间语文”是一个值得推介的栏目,它登载的是历史是个人命运,阅读这些没有隐喻、没有过多修饰的朴素文字,可以离历史真实、社会现实更近,离自己的身体与心灵更近,即便是痛苦,也是真切的。看看李良富的思想检查材料,病得快要死了,还在灵魂深处时时检讨自己。每当我遥望那个特殊的历史年代,每当我想起那些被规训的灵魂与肉身,总觉得凉飕飕的冷风穿心而过。
藏在暗处的暧昧情感《书屋》,2004年第7期
夏德元的《同性之爱:天赋还是人权》一文,从非常特别的角度对同性之爱展开了论述。作者提出,在同性恋或同性爱之外,是否还存在着一种仅仅区别于泛异性之爱的“泛同性之爱”呢?有没有想过李白的《赠汪伦》也许要表达的正是对同性的某种珍视之情?文化研究目的之一就是要关注弱势群体,社会最深层的歧视实源于种族、民族、性别。中国很特别,越是尖锐的问题,越容易藏在暗处。
这里每一公里都精彩《中国国家地理》,2004年第7期
本期是川滇藏大香格里拉的典藏版,它封面的广告词非常诱人:给中国最美的地方画个圈。《中国国家地理》之所以值得珍藏,不只是因为它有最美的风景画,更重要的是它有非常独到的人文角度,本期的《这里的婚姻真精彩》(单之蔷),记录了一妻多夫、走婚以及横断山考察记,读者可以边读边想象没有婚姻与家庭的人类怎么生存。中国最美的地方越来越少了,看看书,权当望梅止渴。
他不是天生的罪犯《南方人物周刊》,2004年6月30日
在书屋徘徊的时候,它的封面照片揪住了我的心,封面是马加爵黑乎乎的脸,只有眼睛是清晰可见的,极为震撼,无人知道他被捕的那一瞬间内心想着什么,可是这张照片怕会带给读者寒冷与恐惧的别样感觉。封面上写着“特别披露马加爵日记”,还写着“今天很冷,妈妈说穿了两条长裤还冷。我真担心妈妈受冷”。今天,马加爵成为一个可以被任意引用并修改的符号,还原马加爵尤其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