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88年9月18日 声誉

我感觉,心中一直被一个阴影笼罩着:不想走下坡路、不想表现逊色、不想衰落下去。不知道还能否写出更胜一筹的书来,只希望新书至少不逊色于上一本。有过成功的历史,就不喜欢体验失败。到达一定的高度,就很难再降低标准。但要做到这一点谈何容易,不仅需呕心沥血,更需体会到浑身洋溢的幸福感,而这又非我能力所及。写这部书时,我是幸福的,幸福到极点。我点燃了灵感的焰火,看见它像铁水一样涓涓流入模具,凝固成型。这才是至真至纯的幸福!我能再次锻造出这样的模型吗?能再看见金锭在炙热的焰火中熔化吗?能再次激起灵感的火花吗?我一无所知。我已成了文坛名人。我渴望成名吗?当然渴望,但在某种意义上又不渴望。我的要求不高,不想抛头露面成为社交高手,被人指指点点,这会让我感觉很不舒服。人们所渴望的华丽的辞藻、耀眼的才气,我根本无法给予。我只想悠然自得地坐享一日三餐,不愿意成为高朋满座的盛宴中的一员。相比于达官显贵,我更愿意接触有趣的平凡人。如果心境更纯净一些,就不会在意这些事情,只需感激生命中日增的温暖和惬意。而我并非心境纯净之人,常为无法满足人们的期望而心存愧疚。此外,我也根本不是慷慨豁达、热血激昂的高贵之人,无法体会人性的伟大,更多的只是感到空虚。这绝非矫情之语,说到底,我只有一种写作才能,它已占据我的一切,吸干了我全部的本能。真奇怪,年轻的我曾对功名垂涎三尺,常认为功成名就可出人头地,享用终身。而现在看来,功名的意义已超出了我所期望的范畴,在某些方面甚至不是件好事。功名只是人生的佐料,绝非人生的主食和精髓。赞颂你的人如同宫廷中的侍臣,只有经过他们才可以来到幽深的书房,而这才是人生的终所。我不是忘恩负义的小人,我情愿把获得的一切都奉献出来,换取一段激人奋进的全新的友谊,以确保自己怀着与上次写书时一样幸福的感觉继续创作。也许我该担当起更多的责任!在某种程度上,我也深有同感。但我不会高估作家的道德义务。作家给人的是慰藉,而不是粮食。作家送人的是快乐,而不是温饱。当听说我写的书能带来一次慷慨的善举,或者一次平静的舍弃,我都会喜不自胜,这种快乐远远超出了如潮的赞誉。当然,从某种意义上说,赞誉使生命更有意义,但我真正渴望的是实现人生的价值,感受痛苦与喜悦的交融,平淡与狂热的更迭。现在看来,写书已经无法让我感受到这些。我感觉上帝离自己更近了。这纯属是一种感觉,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出于本能,我感觉到有颗圣洁之心在记挂着我,为了某一神圣的目的正用泥土将我塑造。是的,我愿意为他奉献世上的一切!莫德当然为我感到高兴,她认为我值得拥有这一切。唯一让她感到意外的是,世界为何未更早地挖掘出像我这样出类拔萃的人杰。上帝作证,我并无贬低之意。她的想法的确与众不同,不切实际,常让我感到自卑,因为我知道,她不知道她的爱人及丈夫那令人可鄙的孱弱和空虚。

我好奇,难道这就是成功人士对功名的看法吗?有些伟人终其一生也无法享受功成名就的快乐,但他们也因此更加幸福。少数富有慷慨人士,如司各特和勃朗宁,从未争名夺利,对功名利禄总是淡然视之。而一些有头有脸的人物却渴望功利,攀附虚名,甘愿为其奴役。除非名利让人如愿以偿,否则,终有一天人们会意识到它在人生中占据何等渺小的位置。我不依附名利,因为我已拥有自己想要的一切。倘若能心无旁骛地着手撰写下一本书稿,所有这些无聊的胡思乱想都会烟消云散。但现在,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如干枯的果核一样只会咯咯作响。我必须要像布莱克那样,虔诚地跪拜、祈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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