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阑头七那日,家里给摆了祭桌。或许是匠人出身,岑家始终保持着一些古旧的传统。家族中那些胡子花白的老人家认为,死亡是需要仪式去坚固成记忆的。
德珍非常赞同这样的想法,但心中也有撇不开的隐忧。
那个“生意人”至今没将那荒唐的想法作罢,派人守在岑家祖坟。蘸白火冒三丈,甚至提议爷爷干脆将黎阑安葬在滟水公墓中。
爷爷没同意。
眼见着事情一日一日拖久,德珍的想法也随之越来越多。岑润荩一把老骨头,委实耐不住德珍从早到晚找他商量计策的劲头,私下里给后辈打了电话。隔了一天,家里来了一封信,收件人是德珍。
“您要我去教书?”
“我在电话中特意为你美言了几句。”老爷子的语气很得意。
“爷爷……”德珍沮丧地看着他。
“好了,你明天就去述职吧,省得整天缠着我这个老头子。”
德珍回去细细想了想,或许她是该为自己找一份工作。
前天晚上全家人坐在一起吃饭,蘸白习惯性地在黎阑的位置上放了一碗米饭,德珍发现时,眼泪簌簌地直落,其他人也没说话,爷爷也是神情黯淡。
昨日,蘸白还是下意识地盛了饭,碗还没放在桌上,便后知后觉地抓抓头,责怪起自己来:“我怎么又……”
爷爷打断他:“算了,放下吧。”
礼让坐黎阑旁边的位置,往那碗无主的米饭里夹了许多菜,“姐姐你吃好好的啊。”
淳中看着儿子,笑着流下泪。
长年累月的习惯,怎能一朝一夕说改就改?在座的每一个人,想忘记那个人却又舍不得忘记她,在大悲之后的过渡期中挣扎,说出来全是煎熬。
德珍最终去了学校。
负责接待她的是位女老师,等会儿她还有一节雕塑课,所以并未对德珍详细介绍。学校考虑到德珍的情况,安排她教授西方艺术史,一个礼拜五节课。
她刚开课第一天,来上课的同学寥寥无几,第二天,教室竟然满了。
春天的雨水很多,连绵的阴雨天气让她恍然间似乎又回到了伦敦。下了课,学生们涌出教室,她不爱被学生们提问,即便是再好学的学生,她也从不在课后留下帮助他们答疑解惑。艺术是一种感知,并没有答案。
她是个有些清高的女老师,但这一点也不妨碍男学生们喜欢她。
有几个胆子大的男孩子经常拿些稀奇古怪的问题讨嘴皮子便宜,她不予理睬,反倒使那份年轻人的俏皮尴尬了,久而久之,也就没人敢对她太放肆。
“德珍,你还没去吃饭吗?”蒋雨薇和同事吃完饭有说有笑地回到办公室,绕到办公室这头准备泡咖啡,不成想被隐没在书堆后头的德珍吓了一大跳。
这阵子蒋雨薇一与人说起这个新来的同事就直摇头,也不知道是哪里冒出来的阆苑奇葩,原以为是哪里掉下的降落伞,但共事几天,竟鲜少看到她不在工作的时候。
德珍听到蒋雨薇的话,恍惚抓起桌上的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十二点三刻。
蒋雨薇不由自主地叹气,打开抽屉取出海鲜杯面放在她手边,半是无奈地说:“我看你还是委屈一下自己的肚子好了,总比饿着强。”
德珍接过杯面,用一种恍惚而可爱的神情仰头看着蒋雨薇,然后轻声细语地说了句“谢谢”。
短短的两个字,心脏犹如被一只温暖的手握住一般,蒋雨薇心中警铃大作,瞬间失掉了理智。“我这还有两桶,要不都给你吧!”
德珍仍然有些愣愣地,歪头想了一会儿,继而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