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非专制的对象在官不在民(8)

而对于权力而言,只能贡献一对肩膀的中国平民百姓(崔健《红旗下的蛋》的唱词:权力在空中飘荡,经常打在肩上),尚且根本没有资格进入韩非的专制话语圈,就像现在的工薪阶层,根本没有机会进入深圳观澜湖高尔夫球场一样。那是人家的游戏。

如果说中国历史上,日后爆发的秦末、唐末、明末、清末农民起义,是天崩地裂的山呼海啸,改天换地的火山地震,那官场鏖战,就是持续不断的风霜雨电,虫吃鼠咬。风霜雨电,虫吃鼠咬,虽然不及天崩地裂、山呼海啸的瞬间当量,但它持续不断、从不间断地进行,横放在一定历史时期来看,其自毁的破坏性,客观的革新性作用和效果,与爆发式的猛烈冲击,恐怕不遑多让。以前的教科书,只将所谓绝对对立阶级的冲突,看成历史的主动力,甚至唯一动力,毫无疑问是偏颇的,非常偏颇。事实上,分处两极的阶级对立与同一阶级(政治集团)内部密集的矛盾冲突,共同构成了历史的动荡因。从一个相对长的历史时间看,它们的能量是相当的。

何况韩非之时,他尚未有幸目睹那天崩地裂的阵势。第一场的风暴,要等到他身后的第二十四个年头,才揭竿而起。事实上,陈胜、吴广起义,不仅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次大规模的农民起义,也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次无权、虚权、弱权阶级,向当时最强盛、强大、强悍的统治权力集团,发起的鱼死网破的革命。

在此之前,韩非能看见的,只能是虫吃鼠咬。

韩非的专制,只着眼于虫吃鼠咬。

(二)从韩非本人的身世经历看

相比于前面所说,这一点,就容易发现得多。俞志慧在《韩非子直解》的前言中说,他(韩非)生长于深宫之中,不可能与广大的民众甚至中下层官吏声气相通。这话说得绝对了点。但根据现在资料看,韩非一生,基本处于所谓上层社会环境。

因此,韩非对官,他熟,对民,他不熟。

《韩非子》中的涉民篇章,不仅数量上远少于君臣之作,而且精彩、犀利程度,更是大为逊色,原因即在于此。

(三)从韩非专制思想的承继源流看

思想就像婴儿,不会自己从石头缝里蹦出来。韩非的君主专制,同样有源流在前。如果我们查找一下管仲、李悝、商鞅、申不害、慎到等人留下的片言只语,或托名书作,就能看到他们与韩非的观点非常相近,甚至雷同。在这些相近甚或雷同的观点中,几乎无一例外,基本都是围绕着君臣关系展开的。前面说过,这是那个时代的热点问题,也是时代的焦点问题,是社会主要矛盾的凝聚点。他们的目光,自然而然,不约而同地,锁定在这一目标上。

(四)从韩非对官吏(层)的认识看

“闻有吏虽乱而有独善之民,不闻有乱民而有独治之吏”,这是韩非在《外储说右下·经四》里说的一句很有意思的话。这话的意思很明白,即官早已不成样子了,但人民依然还是好人民;然而如果民心已动荡,那你也就别指望还会有什么独善其身的官了。也就是说,有好民,不一定有好官;官烂了,人民依然秉守正义;但若民心思乱,那官早已一定烂在前头。所以韩非一针见血、旗帜鲜明地提出:“故明主治吏不治民”——官吏、官僚、官场,才是一个社会稳定、健康、安危与否的关键所在,要害所在。

一语道尽。

先秦诸子,韩非是最后一人。当然,这是从学术源流来说的,因为按目前较为公认的诸子系年说,韩非死后,荀子还在人世。所有诸子之中,韩非一生行居国家最少,比荀子都少,大约跟庄子相近。不仅如此,韩非生活的活动空间,更是绝对的小:从官场到官场。终其一生,韩非可谓生于官场,死于官场。韩非以笔为“投枪”、“匕首”,在官场之中猛扎猛打,好像天生跟官有不共戴天之深仇大恨,著文言语间,有一股不弄死、弄倒一批誓不罢休的狠劲、邪劲。直到最后,当血在匕首与手掌之间涌出,这一次,他发现,涌出的地方,在自己的胸口。

2006年7月20日初稿

2006年7月24日改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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