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想想孔子的一生,也真挺有意思。
孔子出身贫寒,三岁丧父,十七岁前丧母,除了一个谁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所谓哥哥,叫孟皮的,没听说他还有别的亲人。如此艰难、破碎的家境,孔子是怎么开始他的学习生涯的?他跟母亲的十几年共同生活,是怎样的一种经历和图景?这对一个单亲家庭男孩的成长,非常重要,但却无人能道其详。假如孔子母亲真在他十七岁时去世,那孔子十九岁的结婚,就多少有点不孝的嫌疑。问题还在于,凭什么这时的孔子,已经名声在外,以至于婚后第一年,二十岁的孔子当上爸爸,就在儿子出生的那天,孔子收到鲁国国君送来的贺礼——一条由鲁昭公亲自钓起的鲤鱼。孔子唯一儿子的名字,即来源于此。
没人说得清孔子的早年生活,而其早年生活对于我们今天大谈特谈孔圣人,其实非常重要。这也就令人非常惶惑。《论语》,或者其他什么经书、史书,始终不见关于孔子家庭的介绍、叙述。一直活到孔子六十七岁那年才去世的原配夫人亓官氏,压根儿就没露过面。就连有一次孔子病很厉害,性急的子路,已经在张罗老师的后事,也没写到师母那时在哪儿。孔子,或者说所谓儒学(中国传统文化的代表),是多么的重视家庭啊,然而除了知道孔子生了孔鲤、父子俩有一次庭对、孔鲤死于孔子之前、鲤生子思外,孔子的家庭情况,几乎一片空白。另外,当孔子领着一帮五湖四海汇聚而来的弟子,周游列国,这些年轻人是怎么平衡这种漫无目的的流浪和孔子“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的教训的?莫非他们都是一群孤儿?
在这种基础上谈论孔子,要做到不盲人摸象,不两小儿辩日,难。
更让人猜想联翩的是,孔子,一个贫寒子弟,怎么对政治、对从政有那么强烈的兴趣,终生不渝。孔子说:“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这名恐怕不是学问之类的名吧——这学问之名他老早就有了。孔子临终前,对身边的子贡,以一种极哀痛的语气说:“天下无道久矣,莫能宗予。”这个“宗”字,包含的,也是一股浓浓的政治情结。在孔子之前,固然有不少名士,如百里奚、管仲,都是暮为奴役死囚,朝为廷臣宰相,但好像没见过一个孔子这样,一个劲儿地朝政位冲击的底层贫民。
而孔子所处的时代,与他个人的人生遭际,也确实充满了戏剧性和象征意味。从西周末期开始,“周家大屋”就摇摇欲坠、嘎嘎作响地要散架。父子对杀,兄弟屠戮,早已是稀松平常事。但跟孔子之后的墨、庄、孟时代相比,更别说跟荀、韩、屈原相比,孔子所处的春秋末期,其实还可以说是一个古典文雅的时代。那是一个车战的时代,骑兵尚未出现。孔子哪里能想象得到,两百年后白起长平坑卒,一埋就是四十万的惨烈!所以,孔子偶尔还有悠哉游哉之心,还有“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的浪漫幻想。然而,毕竟天色已晚,历史的黄昏已经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