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本着“有教无类”的精神,向社会广开教门,只要拎一块干肉来的,没有不教的。如此低的入学门槛,跟如今社会形成鲜明对照,也为孔子招来了源源不断的生源,“弟子盖三千焉”。
三千弟子,颜渊首屈一指。
颜渊因孔子的一句话而名传后世,“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但也可能因这句话,而被后人误解,以为颜渊就是那种“高分低能”,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会死读书的“书呆子”。这是极大的误会。如果把涉及颜渊的书籍中的片言只语全都拾掇、拼合起来,我们就能复原出较为完整的颜渊——这是一个完美的形象,一个沉静、内敛、理想,有着自觉自愿牺牲精神的形象。如果非要把孔学说成孔教,那可以说,在所有跟孔子有关的人中(包括孔子本人),唯一具有宗教感,具有最纯粹意义上的宗教精神的,只有颜渊。章太炎发现,诙谐的庄子,有事没事就拿孔子开个涮,但一说到颜渊,立刻收起了玩世不恭的口气,以近乎恭谨的笔调,表现出对颜渊的敬意。孔门最为杰出的成功人士子贡,用“赐也何敢望回?”的句式,表达了对颜渊的谦逊。孔子更是对颜渊赞不绝口,视之无与伦比。如此完美的人格,正是里尔克在《杜伊诺哀歌》首篇中的名句“因为美无非是可怕之物的开端”所形容的天使。在颜渊的身上,有一种与拉斐尔、济慈和诺瓦利斯极为相近的人格精神,他们都死于30岁上下。天使是不能长驻人间的。
孔子对颜渊那句近乎惨无人道的教诲,“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是绝不可能对第二个人说的。如此高难度、已接近临界状态的标尺,其实反映了颜渊内心修养的张力程度,但也许正因为这种对于完美的过分追求,要了颜渊的命。
假如把孔子和他的弟子们放在一块,平等地来评选个人心理素质与道德修养的得分,估计孔子最多只能挤进前五名。至少,那个说“善为我辞焉,如有复我者,则吾必在汶上矣”的闵子骞,要排在孔子前面。仲雍、曾子、子游等,都可能排到孔子的前面去。
孔子与他那众三教九流、龙蛇混杂、老中青三代同堂的弟子,远观近瞧,都有点像刘邦与韩张萧,像刘备与关张赵孔明,还有点像宋江和一百单八将。这样的师生关系,孔子之后,绝迹了。
子贡是孔子在外流浪十四年的最大收获,也是孔子晚年的“机要秘书”。如果说颜渊是“完美版孔子”,是孔子精神的化身,那子贡就是“实践版孔子”的成功代表。中国古人说君子立德、立功、立言,子贡在这三方面,均无可挑剔,尤以立功为卓著。司马迁说“故子贡一出,存鲁,乱齐,破吴,强晋而霸越。子贡一使,使势相破,十年之中,五国各有变”、“常相鲁、卫,家累千金”(《史记·仲尼弟子列传》),俨然是战国后期苏秦、张仪的祖师爷。孔子死后,子贡成为理所当然的“大阿哥”,别人都是守孝三年,唯独子贡“庐于冢上,凡六年”。子贡有高傲的气质,却以谦逊的姿态,从老师那学到了精粹的知识。子贡是所有孔门弟子中,最没有酸腐书生气的。有话明说、直说的子贡,死后没有薪火后继,反倒是孔子有点瞧不上眼的“参也鲁”的曾子,成为孔门衣钵的传递者。
《论语》中唯一有喜剧色彩的子路,与其说是孔子的弟子,不如说是孔子的朋友,李逵与宋江式的朋友。
冉求可能是孔子知名弟子中,最没有宗教感,甚至没有一点精神追求的人。他学习的目的,就在于让自己,也让自己的朋友,生活得好一点,也确实学到了够用的本领。冉求是个袭人式的人物,他事孔子恭敬如父,但孔子就是不感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