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个人眼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
一千个人心里,也应有一千个孔子。
自从孔子被汉儒们簇拥着,抬进皇宫,孔子形象的装饰与塑造,就成了历朝历代统治战略的一部分。2500年你继我往、与时俱进的不停涂抹,孔子全身早已着上一层又一层的脂粉、香油,涂到最后,孔子终于被妆成“万世师表”的“至圣先师”和“大成至圣文宣王”。全盘圣化的结果,是孔子从一个曾经现实生活中活生生的人,变升为言谈举止、心理、思想、实践,无不合道,毫无瑕疵,只有光辉照人的超凡入圣者。
朱熹的《四书集注》之《论语集注》如此。
钱穆的《孔子传》也如此。
看他们的书,看他们的叙述和注释,孔子的话无一句无道理,孔子想做、所做的事情,无一件无理由。总之,孔子的言行是不会有问题的,都能解释得通。强为之说,曲为之说,讳为之说,再不,就王顾左右而言它,反正,绝不能明说孔子的不是。——就算实在难以圆说,最多也只是留下空白,让你自己去猜想,去领悟。在他们的笔下,一生浪迹江湖,看惯风云,饱经风霜的孔子,倒像是成了一个皮肤吹弹得破的婴儿,只能呵护,不能触碰;一个步履蹒跚的孩子或老人,随时有闪失,会摔倒,要不停地预防和搀扶;更像是一个高高在天的神明,只能仰视、瞻拜、敬畏、维护,不可有丝毫亵玩,乃至平常相待之心。
孔子就这么娇矜、脆弱么?
孔子跟他曾相处无间的凡尘俗世,就非得要如此森严壁垒,方能显示出伟大卓绝么?
“打倒孔家店”、“批林批孔”、“孔老二”的暴烈、喧嚣,似已成过眼烟云,但就在把孔子当成易碎、易伤的“瓷器儿神明”,跟伧俗的“孔老二”之间,似乎有着一条天然的地下通道。圣化与丑化,不过一步之遥,其本质,就是孔子不再是一个人,而是成了现实需要的某种精神玩偶,和一件遮羞借力的实用工具。
这一玩偶和工具,说到底,都是私人性质的。
但孔子,却以一种公共形象,矗立在我们的现实生活中。
鲁迅说,要论中国人,必须不被搽在表面的脂粉所诓骗,却看看他的筋骨和脊梁。自信力的有无,状元宰相的文章不足为据,要自己去看地底下。
要看孔子,官校文章和教科书,博学鸿儒的注释和传记,也是不足为据的,自己走进《论语》,也许能看得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