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荐序:测量,还是感知(6)

从测量到感知

“想法流”是一个极富启发性的理念。就此产生对“想法流”的测量也属合情合理。但是,如果仅仅停留在“测量”这个词语的表面意义上,似不能全然领会彭特兰思想的深意。

“测量”当然很重要。只要想一想从建造埃及金字塔、修建罗马大道以来的人类测量活动,就可以理解测地术、星相学、算术与几何在人类文明发展史中的价值。说测量推动了人类文明进程,是一点都不为过的。

但是,字面含义的“测量”,或者“度量”,总是指这样一类活动:用某种“尺度”来衡量事物,以便获得某种公共认可的比较标准。通俗地说,测量就是用某种标准尺度,对事物进行“量化”的过程。这一理解有三个假设:其一是存在某种公认的“尺度”,从而有“度量衡”;事物是可量化的(或者说是需要量化的);测量有助于对事物的认知。

这三个假设都对,但是都不够。不够在哪里?借用“具身性”(embodi-ment)这一概念,西方认知历程中的测量,一直以来是“离身认知”(disem-bodied cognition),即将事物的属性从事物中“抽离出来”。这虽然是测量的应有之义,但在今天看来,这种理念有很大的局限性。这种局限性,突出地表现在,暗地里假设了主体和客体两分世界的合理性(即笛卡尔主义)。

拉考夫和约翰逊对这种具身性认知做了这样的评述(《我们赖以生存的隐喻》):心智过程是具身的,是指认知的心智过程需要认知者与周遭环境实时、联系、密集的交互作用(甚至是彼此缠绕、嵌入、渗透的过程),具身性是“遭遇的连续谱”;认知中蕴含大量的隐喻,而隐喻是思维图式的核心内容,在这个意义上,测量其实是“隐喻的某种变现”;最后,认知总体上是“无意识”的,即认知过程是卷入、沉浸式的觉知、感受、体验过程。

当我们面对互联网大谈“体验”的时候,如果仅仅把“体验”投射到某种传统的“测量”手法,以便获得所谓“大数据”的洞察的时候,我认为我们的思路可能已经走入了死胡同。我们在用“数据的尸体”取代活生生的体验。

彭特兰的价值就在这里。他首先让我们把社会交往、关系看作社会认知的基础,然后他聚焦“想法流”这样一个生动活泼的过程,最后(尽管他也采用大量的测量手段)他试图将想法流“呈现”在对话相关者的面前。让想法流成为可见的,这是一个伟大的思想。

MIT媒体实验室里面,还有一个著名的实验室,是皮卡德( R. W. Picard)创办的“感知计算实验室”(Affective Computing)。所谓感知计算,就是要把心理学、生理学、生物学的种种表征,诸如情绪、感知、喜怒哀乐,统统纳入社会学衡量的视野。想想今天的日益繁多的可穿戴装置(虽然很初级)、虚拟实景,你就可以理解感知计算有多么重要。说到这儿,你可以明白,为什么彭特兰被誉为“可穿戴计算之父”,而他却在社会学也做出如此突破性的贡献了吧!

可穿戴、实时、全体、社会测量、流动性,这些概念已经完全颠覆了传统社会学的基本架构。对此,我的理解有二。

一个是社会学将从关注个体(以及由个体组成的群体)转向关注“关系”,关注互动,关注流动性;另一个是,社会学将会与心理学、认知科学、脑神经科学结盟,进入关系互动的“有温度、有气息、有情感”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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