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梅兰芳家磕头 1

接触的“角儿”多了,既高兴,也麻烦。高兴是我能集中认识这么多的名伶,麻烦是他们彼此都有些互不服气。有时在私下谈话中,某人会亲热地贴近你说:“城北啊,咱们是自己人了,要是别人的话,求我讲给他听,连门儿也没有!不过,咱们说话是哪儿‘说’哪儿‘了’……”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很感谢他的热诚;可等他说出来一听,才知道完全是一片废话,甚至是一些嫉妒他人的“小话”;不仅没有艺术价值,连其他方面的参考价值也没有。但我还会第二、第三次遇到这种情况,人家岁数比我大,又是很认真地讲,我不能不听,但时常又是很厌烦再去听它。我能有抑制、阻止他们再说这类话的办法么?我是否得请出名震梨园的祖师爷或人格神出来呢?

思想很久,最后想出办法。因为我工作的是京剧的国家剧院,其第一任院长就是大名鼎鼎的梅兰芳。他离开我们五十多年了,但当年我作为中学生看他戏的情景还历历在目。相信与他同过台的后辈对他的忆念更深,在他的精神感召下,那些不甚光明的东西就不好意思再拿出来了。我何不专心研究一下梅兰芳呢?他既是我们的前院长,更是今天梨园(扩大说,就是整个的梨园)的人格神。

我当时住在西城区的三不老胡同,这里是全国政协的机关宿舍。同住在一个院的冯亦代伯伯,给我写了一封给梅兰芳第二个儿子梅绍武的“介绍信”,信上介绍了我母亲当年访问梅兰芳的过程,也介绍了我今天的工作单位。我预约了绍武,就到他们夫妇当时住的西城西旧帘子胡同的梅家“副宅”去看望了他。何谓“副宅”呢?“正宅”在护国寺,这是大家都知道的。这“副宅”是解放初期以梅夫人的名义买的,专为接待老家泰州亲友或梨园子弟学戏进京而用。等梅兰芳本人去世,这房子空闲下来。等1976年闹过地震,梅夫人等便搬到了这边,并派梅家的第三代把许姬传老人也接到这里来住。渐渐的,梅家的几个子女也搬了来,一人一面房子住了下来。当初,我第一次进入院子,一种下意识就告诉我,怎么那么眼熟?那廊子,那房檐,那台阶……怎么我似乎见过似的?回到家翻出老照相本,忽然翻出自己的一张老照片:只四五岁年纪,冬季,穿棉袍,独自站在廊下,雪花正扑进我的怀里……这时的房子,主人还是《大公报》三巨头之一的女婿,由于天津《大公报》向北平派驻了办事处,而办事处又没有现成的房子,于是我父亲(办事处主任)选中了这房子,就由《大公报》老板向房主洽谈,办事处就顺利进驻了这所房子,这也才有了我那张幼年的照片。

我进入这梅家副宅时,梅夫人已去世,我向住在北屋耳房的许姬传老人述说此事,他也连连称奇。我曾先后进入各面屋子访问梅先生的各位子女,分别写成小文章连续发表。随后,又先后采访程宅、尚宅和荀宅,又分别写成连载文章发表在不同的报刊之上。走访这些梨园的世家,一来对我深入了解戏曲规律有帮助,二来可以稳固自己在剧团的地位。如果有哪个宅门中的再传弟子“犯刁”,我就去他那个宅门中告状。这么做还真有用,今天京剧演员可以不听剧院领导的,但就是不敢在梨园宅门里“犯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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