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介绍游离于体制内和革命者之外的“第三种知识分子”的产生及其社会实践。国内虽然也有个别学术专著论及,但整体而言,对这部分知识分子的努力一直缺乏应有的关注。19世纪80年代是民意党人的恐怖活动的高潮,仅从名称和口号我们就可以看出他们的诉求:伊舒金的组织叫“地狱小组”,涅恰耶夫的组织叫“人民惩治法庭”,什么“斧头原则”、“手枪万岁!”“暴力组织的决定因素”、“政治暗杀是唯一强大的武器”等等充斥在民意党的纲领中。列宁的哥哥亚历山大·乌里杨诺夫说:“俄罗斯知识分子只能用恐怖手段来保卫自己的思想权利,这是正义唯一能采取的自卫方式”。[ 索尔仁尼琴:《红论》第1卷,第3册,江苏文艺出版集团2009年,62页。]1881年民意党人在七次暗杀亚历山大二世后终于得手,炸死了沙皇,沙皇政府中止了拟议中的改革方案,统治集团内部的保守力量得势,出现了“反动”浪潮。反对恐怖活动的知识分子对此产生了自责和愧疚感,他们说,俄国长期以来知识界都具有反国家性质,社会与政府的不和根深蒂固,这个国家具有浓厚的激进主义土壤。社会和政府“犹如套在一辆车上的两匹失控的狂马,一匹往左拉,另一匹往右拉,迟早有一天会把车子拉散了架”。[ 索尔仁尼琴:《红论》第2卷,第1册,江苏文艺出版集团2011年,60页。]
第三种知识分子看到,俄国最大的问题是缺乏“社会共识”,处在思想两端的知识群体是如此的不一样,争论和斗争是很难改变另一群人的价值观的。因此需要另辟蹊径,需要注重社会建设,改变俄国社会各等级之间的不均衡和社会紧张关系,从“为民做主”到让“农民自主”关键的是要让社会逐渐成长起来。于是他们提出:暂时不予政府相抵触,放弃广场革命,在广场之外温和的有分寸的循序渐进的使社会成长起来。他们的着眼点首先是社会建设、其次是政治问题、最后是经济改革,这种排序原则体现了“第三种知识分子”目标模式,既让俄国从管制社会向自我建构型社会的转变。以前沙皇体制不允许次级自治体系的存在,农奴制改革以后,警察式的统治方式已经不适应逐渐与现代社会接轨的“自主农民”的成长模式,沙皇为“解放农奴”所作的配套工程之一,就是在省、县两级建立地方自治局,这一种沙皇政治板块原则上不松动下的放权让利,把县省两级的权利下放给“自治组织”,让它们来承担原来沙皇地方政府的职能。于是体制内外有相同认识的人在俄国的“革命和体制之外”开辟了“第三战场”,使俄国的公民社会的要素和公民社会组织的发展起来。它使我们看到,两边张力很大的俄国发展道路上曾经也有过和谐的、超越党派之上的建设性路径。
第十章是写“分裂运动”的,我把它作为一个背景介绍列在最后面。在本书中我一再申明,这段历史属于知识分子“前史”,但并不是不重要的“链接”,如果忽略掉这250年俄国社会在宗教旗帜下的抗争,很多思想史上的源头就无从谈起。众所周知,西欧思想史有大量的论著关注到天主教与新教之间斗争影响到西欧的历史进程,却鲜有人把眼光投注到东正教与旧教之间的较量上。苏联史学认为,分裂运动只不过是一个以“旧教”和“迷恋细节”作为一个象征性的宗教运动,它无法与反抗农奴制与沙皇专制的政治运动相提并论,当时的主流观点认为农民起义的原因是农奴制导致阶级矛盾尖锐而爆发的,所以我们以往很少从宗教迫害的角度考虑它与农民战争之间的关系,也不清楚农民起义军中的宗教属性与宗教诉求等一系列问题。其实,可以说农民运动与分裂教派的活动是互为表里、遥相呼应的,只有把它们放在一个立体的全方位的社会背景下,才能够全面理解分裂运动与农民战争之间的关系。别尔嘉耶夫一再强调,把分裂运动的争端,看成是争取两个手指画十字,“那就错了!”[ Бердяев Н. А. Истоки и смысл русского коммуизма.М.,1990.с.9.
]俄国经历过尼康和彼得的两次宗教改革以后,国家在精神层面上已处于弱势地位,官方的主流价值观得不到应有的尊重,分裂运动是人民宗教和官方宗教之争。俄国知识分子与政府的“离心离德”,很大程度上就是承袭了17世纪的异教徒的心理,不了解这些内容,将无法把握俄国历史的核心的“法门”。
我希望人们在走近真实的俄国知识分子群体时,少一些个人情感的臆想判断,多一些经得起追问的历史推敲,多一些历史感悟,多一些历史透视,把它放在俄罗斯历史发展长河的背景中去考察,便会对各个知识群体的“自我选择”下的路径依赖有一个完整的认识。我相信读者在阅读完此书之后,对我的这种思考方式和解释体系是否有一定道理,会得出自己的判断的。
这是我与汉唐阳光文化公司的第二次合作了,彼此之间已经非常默契,由李占芾先生做本书的编辑我心里很踏实,他会帮助我解决很多技术性的问题,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我的下一本书《历史的化妆舞会》仍然由他来负责编辑工作,感谢的话在这里就不多说了,我相信我们的目的是一致的,就是把好书以及真诚的作品奉献给读者。还要感谢我的同事王嘎博士,他在学期末的百忙之中,放下自己手中的工作,通读了全书,帮我校对了俄文注释并提出了宝贵意见。
最后要说的是,这本书里重复的表述多一些,之所以没有完全从技术上消除掉这个问题,一来是因为在不同的篇幅里有不同的需要,二来是我个人感觉有反复强调的必要性。在思想和文字打架的时候,我一般都是取前者而舍后者,所以难免整体的文字结构显得有些粗糙和拖沓,从文字方面说,有点像一个“毛胚作品”,有不少欠“打磨”的地方,但一时又不知道怎么样的表述更妥贴、更准确。我总觉得出书就像整修房子,刚完成就有一些遗憾的地方。另外,注释的不够规划、格式不统一也是我犯的老毛病。这些不足之处,还望读者谅解,我在以后的修改中会注意克服这方面缺陷的。
金雁
2012年1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