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何以成为一个问题,在汉语思想中,是近现代以后的事情。尽管欧美女性主义一直内在于现代性以及反现代性逻辑,但作为现代性的标记,女人是否成为一个问题,成为某种历史范畴,是否作为认识论和方法论进入人们的视野,这在汉语思想中依然欠缺。女人形象被各种力量与思想所征用,女人被幽灵化,随着社会文化气候的变化,她们随声赋形:可以是红颜祸水,也可以母仪天下;可以撑起半边天,也可以为私人化代言;可以比男人更男人——铁姑娘,也可以比女人更女人——时尚代码??女人自己的事,人们无从知晓,包括女人自己。
假设没有女人本质这种东西,她们逃离自我,躲在“面纱”后,与真理和历史保持距离——真理和历史由男人写,说给男人听——女人们看上去无所事事,那是因为她们无所适从。正是这种微妙的距离感,使得传统资源和现代资源都没有对怎么做女人给出恰当的方案。要么把女人看作局外人,比如“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要么对她们进行文化变性手术,纳入进步中心论的阳具化历史观中。传统道德实践与进步解放的现代性、悖论性张力,使得女人的形象充满歧义,女人的自我认同正如民族身份认同一样,是一项复杂而艰巨的文化运作。女人形象的混乱,反而让性别身份的焦虑感被悬置,存在的遗忘就发生了。资本全球化、中心化、一元化的阳具形象,逼迫人们重新思考民族身份的问题,反而在逻辑的背面,强化了弱势话语,在文化姿态上,使得弱者更弱,强者更强。这同样也是性别理论的悖论性处境,但是否像男人那样行事,在中国女人内部并没达成统一的协定。女人形象的纷乱,来自真理的深渊,以深渊的距离去丈量女人,是徒劳的,所以性别身份的焦虑被改装成各式各样的文化政治面貌,这不确定性反而让女性主义在中国充满各种可能。民族身份以及文化自主性的重新思考,则显得有些女人气。
在互为他者的前提下,自主性变得如此紧迫,只有当对现实的体验不自主的时候,自主才有可能成为一个问题。在儒家文化的框架中,自主性不是一个问题,来自宇宙观的阴阳学说,已经为世间的男男女女框定了位置,而不是身份。如何定位,才是关键。以家庭为核心价值的文化中,秩序与安稳是目的也是起因,秩序是在等级中建立的,等级是天命,不可违背。男尊女卑非关歧视,和价值无关,是自然秩序的表征,性别差异并没有导致冲突,实现的是互动性的和谐。和谐说既是生命观,也是伦理观,男女各司其职,化成岁月静好,福寿安康。因此,想在传统文化中去寻找现代性冲突的解决方案,无异于向空气出拳。
女性解放说了一百多年,解放是被召唤的结果,因为人们本不知晓压迫为何物。整体性的形而上的压迫感和紧张感,在古代生活经验中,不仅女人没有直接的体会,整个民族似乎也没有。在女人被卷入了现代性解放的方案之后,她们成了醒目的受迫害标记,裹足、封闭、胆怯、愚昧,现代性之初,女人成了典型的解放目标,划开一道历史偶然的伤口,罪恶之花才得以绽放。从此之后,女人作为重灾区,是解放召唤机制的发动引擎,孙中山、毛泽东等革命领袖,都曾著文阐述女人被压迫的事实,觉醒是在男人的催促下发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