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橘黄色的灯光,洒落在吕碧城年轻而清纯的脸上。
她读着自己发表在《大公报》上的文章,心中油然掠过一阵收获的喜悦,她仿佛摆脱了生活中的困苦与烦恼,精神上得到从未有过的愉悦。她凝视着国家的困厄和妇女的命运,甩掉思想上的桎梏,写出了二万万被奴役者的心声。
吕碧城从塘沽回到报馆,本来是要告辞的,却被英敛之夫妇婉言留了下来。她的初衷是从事教育事业,启民智,开新风,救同胞于水深火热之中,并不想在报馆以文字为业。父亲一生读书,从事教育,她从小耳濡目染,这也许是她心灵底部早已埋下的种子。然而,命运把她推向了生命的彼岸,而现实,却成为她壮志难酬的一块心结。尽管英敛之夫妇温厚善良,待她亲如兄妹,此种职业能否与自己的性情契合,这也是她心中的隐忧。
她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名字和文章的标题上。那《论提倡女学之宗旨》的字迹,仿佛在她瞳孔里放大了许多倍,就连自己也有些怀疑起来,这是我写成的文字吗?她一行行读下去,一个个方块汉字在她的瞳孔里闪出了光亮:
今顽谬之鄙夫,闻兴女学、倡女权、破夫纲等说,必蹙额而告曰:“是殆欲放荡跅驰,脱我之羁轭,而争我之权力也。”殊不知女权之兴,归宿爱国,非释放于礼法之范围,实欲释放其幽囚束缚之虐权。且非欲其势力胜过男子,实欲使平等自由,得与男子同趋于文明教化之途,同习有用之学,同具强毅之气。使四百兆人合为一大群,合力以争于列强,合力以保全我四百兆之种族,合力以保全我二万里之疆土。使四百兆人,无一非完全之人;合完全之人,以成完全之家;合完全之家,以成完全之国。其志固在与全球争也,非与同族同室之男子争也。……
近日日本盲哑儿童之入学者,约万余人;英国妇人复有聋瞽学堂之设。彼本残疾之人,尚不舍为弃材,岂中国二百兆完体之人,反舍之为弃材乎?……
夫君之于民、男之于女,有如辅车唇齿之相依。君之愚弱其民,即以自弱其国也;男之愚弱其女,即以自弱其家也。自剪其爪牙,自断其羽翼,故强者虎视眈眈,欲肆其擒搏手段焉。国势至此,再不觉悟,更待何时?惟愿此后,合君民男女,皆发深省,协力以图自强。自强之道,须以开女智、兴女权为根本。盖欲强国者,必以教育人材为首务。……
《大公报》主笔刘孟扬在《书碧城女史论提倡女学之宗旨后》感慨地说:“以女子论女学,故亲切有味,耐人深思。至理名言,非同肤泛。最可佩者,以二旬之弱女子,竟能言人之所不能言,发人之所不能发。其词旨之条达,文气之充畅,直如急湍猛浪之奔流。而且不假思索,振笔直书,水到渠成,不事雕琢。此固目所亲见,而绝非假论者。吾因之不禁喜中国女界之有人,将来女学之兴当未可限量。吾敬碧城女史,因而不敢轻视中国之二万万女子焉。果有闻女史之言而兴起者,则女学昌明,女权大振,家庭中有好教育,国民中自有大英雄,尚虑国家不能强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