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令果然不日而下。
朱闻接到白底黄绫的诏令,面上神情变幻不定,煞是古怪。
“怎么了?”
疏真这回倒是有些摸不着头脑了,她原本以为,燮王要么吹毛求疵,下诏责问朱闻;要么褒奖他独善其身,把他放在众人嫉恨的目光上明烤。这番不赏不罚,却是什么意思?
朱闻的清俊面容上,破天荒地露出一丝涩意,他干笑一声,道:“那老狐狸……竟是要我回京,他要亲自为我赐婚!”
只听“噗”地一声,卫羽正在品茶,受这一吓,竟是撑不住,险些喷了出来。
察觉朱闻的目光异常阴沉不善,卫羽呛笑道:“如今还有名门贵女愿意嫁你吗——你的淫虐嗜杀之性,早在京城流传年余了!燮王想把哪家小姐赐你?”
朱闻瞪了他一眼,摇头道:“他没明说。”
他又仔细读了几遍,面色越发沉凝:“说是赐婚,却已命人为我在京中开建府邸——这是要我在王城长居的意思吧!”
他顿时心中大怒,冷笑道:“真是如意算盘,以一句‘父子久别’,就要将我长滞王城,架空我在北疆的军权势力——真要逼我兵戎相见吗?”
他手中用力,檀木书案顿时裂出好几道缝隙,摇摇欲坠之下,显出主人的激愤恼恨。
卫羽接过诏书仔细读了一遍,偷眼看这边动静,却也不劝,只是苦笑着摇摇头。疏真干脆便是眼不见为净,手中绣针不停,一派淡定从容。
“你们可有什么想说的?”
朱闻略微收敛了怒气,沉声问道。
卫羽干咳一声,面色有些古怪:“这是君侯您的家务事,我们当外臣的,不好多说。”
他说话之间,双目有意无意地瞥向一旁静坐的紫衣纤影,在“家务事”三字上,却是声调上扬,微微加重。
朱闻又好气、又好笑,被他这一插科打诨,倒是怒火消释大半,他随即看向疏真,声调略微放缓道:“疏真,你的意思呢?”
疏真闻言抬头,双目清辉莹然,倒是让朱闻心中又是一动。
“若你打定主意继续忍耐,那便走一趟王城……”她声音顿了一会,随即又冷然一笑,“贸然违抗诏令,只怕燮王手中之刃,便要朝着此地挥斩而下了——当然,你若是有十足把握可以接下这雷霆一击,那便可以高枕无忧,不去理会这道诏令。”
“若是他将我长留王城,又该如何?”
朱闻静静凝视着她,又继续道:“更有甚者,若是将我骗入城中,白刃齐下,我便是有通天之能,也难逃杀劫——事后他只要定我忤逆不轨之罪,那便万事齐备,再无人置喙了。”
疏真轻笑一声,让人心中一颤:“燮王朱炎……”
她缓缓吐出这个称谓,缓缓道:“是个心狠胆大的人。他素来喜欢将万事都控制在自己手中,虽然刚愎自用,却鲜少受挫——这样的一个人,不会因恐惧你的实力而迫不及待地杀你,他只会慢慢地布网,慢慢将你周身尽数束缚,让你动弹不得,最终只能为他所用。”
疏真鲜少多言,这次却一下说了这么一番话,倒是让朱闻颇为惊异,他细细品味,倒觉得真是将他父王的性情说得十分透彻:“嗯……这倒将他一贯的手段说得惟妙惟肖——听你的话音,倒是对他颇有了解?”
他看向疏真,眼中有玩笑,亦有深思探究,疏真淡淡一笑,眼中波光一闪即逝:“何须见过真人,只要熟读他与官员司台的往来书件,再对当下政令多加详思,上位者的性情禀赋,便也能看出十之五、六来。”
她好似不欲多谈这个话题,话锋一转,反问道:“君侯你自己意下如何呢?”
“父王的性情如何,我倒不敢肯定。”
朱闻微微一笑,森然之中带出些自嘲的讥诮来:“只是,如今这边陲仍是不稳,在选定继承人前,父王是不愿让此地糜烂生变,便宜那些北狄人的。所以,我断定他不会对我下手。如今虽然冒险,也只能入王城一趟了。”
他主意一定,起身踱了几步,随即对卫羽断然道:“去把那使者唤来,就说我边陲仍有不稳,回夜宫中也未及准备。十日后,我便会带了一应女眷,亲自去王城觐见父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