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试着摆脱它看看,”弗洛伊德对父亲说,“最好先推着车走,到马路上再发动引擎。如果你真要试,第一次先别带小玛丽。穿厚一点,否则万一被它追上,你会被扁得很惨。它不会真的发飙——只会有点亢奋,尽管试吧!不过,如果你开了几里路,它还在后面跟的话,最好停下来带它回去,否则它可能会心脏病发作,或者迷路——它很蠢的。
“它不会猎东西吃,要是你不喂它就完了。它是家畜,不是什么野生动物。它大概比德国牧羊犬聪明一倍,但还是不够在这世界生存,懂吗?”
“这世界?”莉莉总是眨巴着眼睛问。但对父亲而言,1939年夏天的世界是新鲜而温馨的,有的是母亲羞怯的触感、三七印第安隆隆的吼声、熊浓烈的体味、缅因寒冷的夜晚,以及弗洛伊德的智慧。
弗洛伊德的那条跛腿当然也是来自摩托车意外——腿没接好。“差别待遇。”他说。
弗洛伊德短小精悍,灵敏得像只野兽,肤色很特别,像绿橄榄用慢火熬出的褐色。他的毛发又黑又亮,有一小丛软毛长在眼睛正下方的痣上。这颗带毛的痣比一般大,至少有铜板大小,比胎记更引人注目。但它生在弗洛伊德的脸上,就像笠贝附在缅因的岩石上一样自然。
“都是我的脑子太大,”弗洛伊德对母亲和父亲说,“没留半点空间给头发,头发吃醋了,才长一丛在不该生的地方。”
“那搞不好是熊毛。”弗兰克有一回这么说,但他说得太认真,吓得弗兰妮尖叫着抱住我的脖子,掐得我咬到了舌头。
“弗兰克是怪胎!”她大叫,“给我看你的熊毛!弗兰克!”可怜的弗兰克那时已进入青春期,一向羞于承认自己早熟。不过,就连弗兰妮也无法分散弗洛伊德和熊的无比魅力。就像1939年的父母亲一样,我们完完全全给迷住了。
父亲说,有时夜里他会陪母亲散步回宿舍,吻别道晚安。如果弗洛伊德睡了,他就把缅因州系在摩托车上的锁打开,解下面罩喂它吃东西,然后一起去钓鱼。为了不让缅因州淋到雨,摩托车上张着一块用木桩架起的防水布,像个低低的开放式帐篷,父亲一向把钓鱼用具裹在里边。
他俩去的是焦点湾的码头。它排在一列旅馆船坞之后,塞满了捕虾船和小渔舟。父亲带缅因州坐在码头最前端,用他称为“汤匙”的假饵钓小鳕鱼,把上钩的鱼直接喂给缅因州吃。只有一晚他们起过争执。父亲通常可以钓到三四条鳕鱼——够他俩吃了——然后就回家。但是那晚没有鱼汛,等了一个钟头还没半点动静,父亲便从码头边起身,打算去拿缅因州的口罩和链子。
“回去吧,”他说,“今天海里没鱼。”缅因州不肯走。
“走啊!”父亲说。可是缅因州也不让父亲走。
“呃!”熊咆哮道。于是父亲乖乖坐下来继续钓。“呃!”缅因州不高兴了。父亲一次又一次地抛竿、换饵,使尽浑身解数。假如他能到烂泥地里挖几条沙蚕来,也许还可以把钓钩垂到海底去钓比目鱼;但是父亲一有要离开的样子,缅因州就勃然变色。父亲考虑要不要跳下水从别处上岸,潜回宿舍找弗洛伊德,再从旅馆找些吃的把缅因州哄回去。但过了一会,他决定这晚是豁出去了:“好,你要定鱼了是吧?我就钓给你看,妈的!”
接近破晓时分,有个捕虾人带着虾笼到码头来,准备出海捞昨天撒的笼子——很不幸地,他也带了饵,被缅因州闻个正着。
“你最好给它。”父亲说。
“呃!”缅因州哼道。捕虾人只好把当饵的鱼全给了熊。
“我会付你钱,”父亲说,“绝不食言。”
“说到‘食’言,我倒想做一件事,”捕虾人说,“我要把这只熊装到笼里当饵,看它被虾子吃光光!”
“呃!”缅因州哼道。
“你最好别惹它。”父亲说。捕虾人乖乖住嘴了。
“Ja,它脑袋不怎么灵光,那只熊,”弗洛伊德告诉父亲,“我早该提醒你,它对吃的特别死心眼。林场的人喂它太多东西了,一天到晚吃——吃的都是垃圾。搞得它现在动不动就觉得没吃饱,要不就想喝点什么。你要记住一点,没喂它以前,你千万别先开动,它会不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