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叫缅因州的熊 11

因此缅因州在表演前总是吃得饱饱的——白亚麻桌布上摆满了冷盘、鲜鱼和烤肉,如果缅因州饿着上阵,那麻烦可大了。被弗洛伊德事先填了个饱、撑了一肚子的熊,骑起车也老实得多。它稳稳地扶着车把,看来甚至有点呆滞,仿佛生理上迫切需要的是一个饱嗝,或者大泻一顿。

“这种小儿科表演,根本是赔本生意。”弗洛伊德说,“这地方太高级,来的都是势利眼。我应该找群比较俗的观众,会玩宾果,不光是跳舞。我应该去比较‘民主’的地方——有赌斗狗什么的,懂吧?”

父亲不懂。不过,他看到那些比拉科尼亚堰堤或汉普顿海滩更低级的地方时,一定大开眼界。到处是醉鬼,大家愿意花点闲钱看熊表演。亚布纳的观众对弗洛伊德和缅因州是太过高尚了,甚至高尚得不会欣赏那部三七印第安。

然而父亲知道弗洛伊德无意离开。夏天在亚布纳的钱很好赚,只是熊没变成他想象的金矿而已。弗洛伊德要的其实是别的熊。

“这熊实在太笨,”弗洛伊德对我父母说,“根本没理由要人家提高报酬。话说回来,你要是在二流度假地敢催人给钱,麻烦才多。”

母亲握住父亲的手,警告地使了点劲——或许在她看来,他正在想象那些“麻烦”、那些“二流度假地”。但父亲想的是他哈佛的学费;他喜欢三七印第安,也喜欢缅因州。他从没见弗洛伊德费过半点力气训练熊。而且年轻的温·贝里对自己很有信心,巴布教练的儿子相信,天下没有他想得出却办不到的事。

前阵子他计划过,在亚布纳度过夏天后,他就要到剑桥租个地方,找个工作——最好在波士顿。这样他就能一边赚钱、一边熟悉哈佛附近的环境,一旦学费存够,马上可以注册入学。在他想来,这样说不定还能边工作边念哈佛。母亲当然很中意这计划,因为波士顿和得瑞之间有波缅线的铁路——那时列车班次还不少,来往十分方便。她已经开始想象父亲周末来看她的情形;而她,或许也会偶尔适度地到剑桥或波士顿去看他一两回。

“你对熊懂多少?”她问,“对摩托车又懂多少?”

她也不喜欢他另一个主意,如果弗洛伊德不愿把熊和三七印第安割爱,父亲就要跟他到林场去。温·贝里身强体健,但绝不是个粗汉子;而在母亲想来,林场这种低三下四的所在,父亲一去绝免不了被同化——连回不回得来都是问题。

其实她根本无需担心。等到夏天结束,事态变化之大之烈,远超乎父母微不足道的计划所能预期。1939的夏天就像当时还没有名称的欧战一样劈头而来,无处可躲;而他们——弗洛伊德、玛丽·贝兹和温·贝里——就像肯尼贝克河口遭到狂风横扫的鸥群,被那年夏天席卷而去。

八月底的一个夜晚,母亲送完晚餐,刚得空换上马鞋和槌球长裙,在自己房里的父亲便被电召去照顾一位受伤的男客。父亲奔过槌球场的草地,母亲正在那里等他。她肩上倚着一支球棍,林间串起照明的灯泡映在她身上,有如圣诞节时般幽幻——在父亲眼里,母亲“就像个拿着棒槌的天使”。

“我待会就来,”父亲对她说,“有人受伤了。”

她跟着他过去,和一群人一起奔向旅馆的码头。岸边灯火辉煌,停着一艘闹哄哄的大船。甲板上有个铜管声震耳的乐队,浓重的油料和引擎废气发散在咸咸的空气中,混着稀烂的水果味。显然船上有一大缸水果酒,乘客不是拿它往身上泼,就是拿来洗甲板了。码头的最前端有个人仰卧着,脸颊汩汩流血——他上船时从梯子上跌下来,脸给船栓弄得开了个口子。

那人是个大个子,月光映得周遭一片深蓝,令他看上去满脸是血。来人一碰到他,他就坐起来大吼:“Schei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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